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茫茫。
這鮮有人跡的山林竹樓,今日竟是多出了一位“客人”來。
周清暮轉頭望去,視線之中,出現了一位手持煙槍的老人,一身已有些破爛的紫金道袍。
老人嘴中吐出濃濃煙霧,近乎遮住了他的臉龐。
但周清暮卻是認了出來,下意識地開口道:“老黃頭?”
煙霧散去,老黃頭笑著擺手說道:“小暮,近來可好?”
周清暮卻是一下就沒了精神,低聲道:“你看我這樣子,就知道我好不好了。”
在周清暮因禍得福恢復的記憶之中,眼前這位老人,就是在自己爹孃死後,幫助他最多之人。在當時還那般小的周清暮很多次要餓死的時候,就是這個沉默寡言的黃姓老人,將他帶進了那個昏暗的屋子裡,給了他一頓頓飽飯吃。直到周清暮長了氣力,可以自力更生之後,這位老人便離開了鎮子。鎮上很多人說他已經是將死之人,離開鎮子是為自己尋個好死之地去了。但周清暮卻不這樣覺著,那時還幼小的他心中一直都有些認為這老黃頭是個神仙高人。
也自打那之後,周清暮便再也未曾見過這位黃姓老人。自有些時日起,連周清暮都打心底覺著這老黃頭多半是死了,直到這段記憶逐漸模糊。
不過在想起來之後,周清暮又猛地想起了多年之前,他們兄弟三人還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他曾經就見過這位黃姓老人一面。當時就覺著有些沒來由的熟悉,未曾想果然是故人。
“哈哈哈,我今日來,就是為你這事而來。”老黃頭大笑一聲,緩緩走進這竹樓院子裡。
這位老人,哪怕蒼老,卻也猶顯豪情。
周清暮正要回問之時,身邊姑娘的聲音卻是在他的心底響起,“小心,這老人的氣息有些古怪,連我都看不真切。但他的修為,卻又實打實是個普通元神境。”
聞言,絲毫不覺著需要防備這位老人的周清暮笑了笑,彷彿擺脫了一身暮氣沉沉,開口說道:“林姑娘不必擔心,這老黃頭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對我很好了。”
林程雙只是微微皺眉,不再多說,卻也起身走到上邊竹欄前,好像是要留給這二人談話的意思。
“我觀這位姑娘的氣象,如今已是妖皇境界,想必你就是那位北溟龍皇的女兒吧?”老黃頭沒有移步,而是看向站在竹欄前,一臉漠然的林程雙。
林程雙聞言面色微凝,卻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些什麼,算是預設。
周清暮笑著揮了揮手,高喊道:“老黃頭,快過來坐!”
旋即,周清暮往先前林程雙坐的那邊移了移,將大部分空間留給了老黃頭。
老黃頭也不拘束,爽快地坐在了周清暮的身旁。
“老黃頭,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聽你的話,這趟還是為我而來?你一個人類怎麼能來到這妖族腹地?你不會是在騙我吧?”周清暮轉過頭來直直盯著老黃頭,彷彿要在這位老人身上看出個所以然來。
但任誰也不知,他這副樣子,也只是給自己看上去要顯得好一些的表面功夫。
因為眼前的這個老人,是他在這個世上,打心底認可的“長輩”......
然而他實際的狀況,比之那風中殘燭,老樹落葉也好不到哪去。
老黃頭卻只是大笑一聲:“哈哈哈,小暮如今歷經生死之後,倒是謹慎了許多。實話告訴你吧,老頭子我啊,曾經是那坎水州大鴻皇朝香火祖廟裡負責占卜天機的老道士。雖說後來出走的了一段時間,但後來祖廟裡緊缺能算卦修為也要不淺的道人,於是老頭子我後來才離開小鎮又回了去,一直到現在。我這一輩子修為沒有很高,但也鑽研了些身外化身的小法門。所以,後來你才能在兌澤州又見到我的一個分身。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前些年,我在替皇室占卜氣象的時候,順手也為你佔了一卦,沒成想是個前所未有的兇象。那日,我便馬上辭去了身上事物,又請求皇上給了塊通關御令。借了大鴻的面子,才一路占卜天機尋找你的方位,走到了這裡。好在前不久,我手中本已如枯木一般代表你的那個卦象,卻又死灰復燃起來,但並不算徹底枯木逢春,我便料到了你如今的氣象。這才下定決心,繼續前行。好在老頭子我最終還是見到了你,也算功夫不負有心人。”
老人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說到最後,自己都是忍不住喘起氣來。
周清暮細細思索一番,點了點頭。他確實記著,在很多年前自己剛剛被老人領進門的時候,老人就取過自己的一滴血為自己算了一卦,做了個象徵他的卦盤。不過當時的周清暮,顯然並未在意這些。但如今記得這些,倒也證明老人並未說什麼假話。因為周清暮能夠很清楚的看到,老人的一隻手裡,緊緊攥著一個隱約間刻著“鴻”字的令牌。
曾經人妖兩族的各大皇朝,各族首領有過一場議事。在那次議事之後,也就多了個規矩,凡是手持某國或是某族御令的人或妖,經過通報之後,可以在對方領土之中行走做事。當然,前提是不能做出太越規矩的行徑。譬如,殺人放火,暗自打聽某國或某族機密的勾當。若是一經發現,恐怕也免不了一死的下場。
其實這個規矩出來之後,出現了很多讓各國皇帝以及妖族首領頭疼的事情,便也很久沒有再有手持御令的人或妖出現了。所以說,老人能走到這裡,恐怕還是有些不得了的手段的。
“讓你擔心了,還為我費了這麼些周折,現在的我其實過得還算不錯的。”周清暮鄭重說道。
老黃頭只是笑了笑,隨後伸手輕撫了一下週清暮的白髮,才繼續說道:“當初將你領進門生活了那麼些年,其實老頭子我也把你當做了半個子嗣,我又怎麼忍心看你活得這般痛苦。”
說著,老人又是拿起煙槍,重重地吸了一口,待那濃濃煙霧吐出,彷彿才消去了老人眼中的愁緒。
“老先生,你若是有什麼方法能讓這蠢貨恢復,大可直說便是,不用管他是否願意。”上邊竹欄,林程雙那清冷聲音傳進了下方兩個“白頭人”的耳畔。
老人怔了怔,轉頭看了看上方那個素衣女子,又轉過來笑著對周清暮說道:“看來這麼些年,小暮認識了一位對你很好的女子啊。有這樣一位女子在身側,是很好的事情。切記要珍惜啊,這是怎麼珍惜也不為過的。”
老人的溫和聲音緩緩落下,卻是使得周清暮也不由得有些不敢看那位女子,索性低聲道:“老黃頭,要是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恢復如初就請直接說吧。小子感激不盡,日後若有機會,也讓小子好好待你。”
這位老人本就在年少時對他有著大恩,如今又更是跋山涉水來到這樣一個“兇險之地”,讓周清暮如何不感動?無論老人是否有解決他如今狀況的辦法,他都應該報恩了。
不經意間,有位吊兒郎當的身影,已經從某處繞回了院子裡,如今就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老黃頭卻是搖頭笑道:“人生在世,多行善事,本就是為了自己的陰德和下輩子的福緣,談不上什麼恩情。小暮你又何必在意?好了好了,這些道理我這老頭子講多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也該煩了,我還是直接講正事吧,哈哈哈。”
周清暮沉默了,沒有再回話,而是細細聽著老人的下文。
“我以前在世俗行走的時候,曾聽說過地坤州的陸家,有著一株斷腸冥月花,有著一些極為神奇之處。後來我回到祖廟之後,翻閱皇室古籍,才稍有了解。據傳此花只在極陰處生長,千年也未必有一朵。但奇怪的是,此花生於極陰之處,卻是向陽而開。這也讓許多人,包括老頭子我在內百思不得其解。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據古籍之中所記載,此花的本源之中,蘊含著一股精純能量,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能量!雖然未必是真有這般神奇,但我卻可以斷定,這株被陸家也奉為珍寶的靈藥,其中一定蘊含了極強的生命力,對於如今小暮的身體而言,或許是最好的解藥。”老黃頭吐出煙霧,緩緩道來。
這些話語,聽上去的確有些邪乎,讓人難以置信。但若是真如這老人所說,有這般效果,卻也的確是周清暮如今而言,效果最好的靈藥。
因為今日林程雙帶來的那顆療傷效果極好丹藥,卻只是為周清暮增加了真氣,並未修復他如今幾近枯竭的生命力。
那一頭白髮,依舊如初。
周清暮眉頭微皺,並未立即回答老人的話。而那襲素衣,在聽聞這些過後,卻是猛然消失在了竹樓之中。
再度看去,已是在那天空之中留下素影。
周清暮緩緩起身,笑著說道:“老黃頭,你先隨我進去坐坐吧。這風雪天,外面實在很冷。”
說著,周清暮就在前方走進了竹樓的內屋之中。
當週清暮點燃爐火,轉身望去之時,那位老人已不見蹤影,在那雪地上多出了一行蒼勁有力的字。
“孩子,老頭子我說的這些話,你可以不必當真。畢竟若是你們真要去那陸家,也實在兇險萬分。只希望,往後的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活得輕鬆一點,有些事情本身越是執著,就越是痛苦。”
周清暮猛然跑出院子,卻只能看到老人一點模糊背影,在雪地裡拖出一條長長痕跡。
白髮男子眼含熱淚,用盡渾身氣力,高聲喊出了曾經父母逝去的時候,他也說過的話:
“老黃頭,以後若是我成婚了,卻沒有一個長輩親人,該怎麼辦?”
這麼多年,除了已經逝去的父母之外,他就只有這麼一個老人,願意將他當個孩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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