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谷？這個名字聽上去倒是挺有來頭，這裡頭真藏著我的老祖宗真龍啊？咱是不是真到北溟了？”流楓看著那石碑，眨了眨眼睛。
周清暮面色始終平靜：“這方天地間蘊含著一股極為晦澀卻又深沉的力量，或許確實藏著什麼秘密。但至於此地是不是北溟的入口，就要進去才知道了。”
說罷，周清暮吩咐流楓在此停步等待，自己則是向前踏出，如尋常般往那谷口走近。
卻在將要走入谷內的一刻，一道無形力量瞬間衝擊到他的身上，而他的身形也是在瞬間倒退回到原地。
周清暮喘著粗氣，拉起袖袍，一道長長血痕開始流出鮮血。
這個傷口是先前與熊族雷聞一戰時所留下，但其中所隱藏著的雷聞留下以石斧所斬出的殘餘真氣，卻並非是一朝一夕所能癒合的。但就以他周清暮的窮酸，實在是沒有什麼上好的療傷丹藥，於是在用真氣恢復了個大概之後，便由這傷痕自行癒合。
如今被谷口的無形力量所傷後，那道長長血痕已然又被擊破。
但這並不足矣讓周清暮感到太多痛楚，有那金蓮虛影無形之中鑄成的一身仙骨足矣讓他很快就止住流出的鮮血。
而這個時候，他似是猛然察覺到什麼，目光心神皆是向前方匯聚，只見那潛龍谷口緩緩走出了兩道披甲身影，但令周清暮所注意的是，他們二人所佩戴的頭盔皆是有著兩根長角，彷彿龍冠。
那兩道黑甲看向周清暮，漠然道：“來者何人？欲進潛龍谷，可有北溟之印？”
“此地是北溟？”黑甲兵士的話一說出來，周清暮近乎毫不猶豫問道，話語之中還帶有著一些激動。
來了妖族這麼久，總算是來到北溟了啊！
但可惜，那兩位黑甲兵士依舊是一臉漠然地站在那裡，沒有回答。
見狀，周清暮卻有些犯難了，這所謂北溟之印又是個什麼東西？
對此，流楓也是一臉茫然，不知其所謂。
但想著想著，周清暮心中便多了些無奈，如今這般情況，硬闖是肯定不可能的。若是這般，只怕是進了北溟不多時，便會死在這兒了。
也不知道那位南丘狐皇要何時履行約定？
他毫不懷疑狐皇的面子在妖族的輕重，哪怕是心高氣傲的龍妖又有幾人敢不給他白離淵這個面子？
就這般，周清暮無論怎麼問，那兩位黑甲給他的回答都是“外來人，沒有北溟之印，不能進。”
兩人既已到此，自然是不會輕易離去，於是就在這潛龍谷的谷口等待著。
北溟的規矩，讓他哪怕是繞路，也未必能進得去。
瀟瀟雨來急，月如彎鉤高掛空，唯有二人飄零至此，然難更進一步。
周清暮靠在石壁上，默默看著這夜雨，喝著酒，又想起那位已是很多年不見，但面容卻尤為清晰的姑娘。
不知為何，或許是累了，想著多年前的種種往事，已是很少睡覺的他竟是在靠著石壁邊，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夢中，那個素衣少女出現在他的身旁，兩人如多年未見而今重逢的老友一般，相談甚歡。
可最終，那道夢中都在牽掛的素衣人兒，卻是在悽美一笑之後，消失在他的眼前。
明明是個夢，他卻又好像真的失去一般，心底悵然若失，無限悲傷。
可畫面一轉，身旁景象又是一變。
三個身影並肩走著，身旁二人，一個依舊是那吊兒郎當卻瀟灑自由，一個身形高大卻久被約束。
當初好不容易再次相聚，卻又草草分別。
不知下次再見，是何年？
明明是個夢，在歡聲笑語之中，卻又如此真實。
他看著身旁，已經多年未曾再像今天這般並肩走的人兒們，心底卻是恍惚間想起了還是少年的某個時刻。
“楊照，你到底為什麼要從家裡逃出來？”
“都說一長大，故鄉就小。誰長大後不是離家出走？小爺要在這江湖上闖上一闖！”
“你呢？你怎麼一個人就要到煙雨南域去？練氣境就敢出來，膽子還真不小。”
“因為我沒有家了......”
“別怕，以後我和淳兒就是你的家人。有什麼事，咱們一起扛！”
想起那個時候，周清暮在這飄然夢中難以控制地熱淚盈眶。
可這時，很快他又想起了當初在一場場生死之間的時候，這個名為“楊照”的傢伙，總是罵罵咧咧卻毫不猶豫地擋在自己面前。
而那個名為“陸正淳”的高大少年，只要站在自己的後背，就一定讓他無比放心。
周清暮怔怔看著身旁的“楊照”，下意識地抬起手擦了擦眼淚，但這時，那道袍青年卻是變得無比模糊，在隱約間輕拍他的肩頭之後，如先前林姑娘一般，緩緩消失。
那種失去的感覺確確實實無比真實，以至於在這個時候，他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陸正淳”，正在這時，視線中的那個“陸正淳”已然開始緩緩模糊起來。
這個時候，他卻是猛地睜開眼睛，夢境破碎。
醒來之後，周清暮仍是心有餘悸，彷彿那失去的感覺仍在心頭。
“這個夢做得還真是很真實啊。”周清暮伸出一隻手，彷彿要抓住那已然當空的驕陽。
而這時，一道蒼老面龐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身披蓑衣的老人。
......
天乾東域，這座人妖兩族接壤的邊境外的某處空曠地面上。
有兩道身影自虛空之中墜落，最終重重落在地面上，相互凝望著。
一人，挎著劍鞘卻無劍。
另一人，肩頭被一柄名為“朝露”的仙劍貫穿，血流不止。
而這個“人”，額頭上卻長著兩根長長黑角。
若是此時有妖族在此，定能認出，此“人”正是這坐鎮邊境赫赫有名的妖皇之一。
此時他的生機，正被插在肩頭的那柄劍不斷消去。
黑角妖皇看了看肩頭的長劍，輕嘆一聲道：“我證道成皇千載，未曾想與你戰了這般久，今日卻仍是敗在了你手中。”
那腰間挎著劍鞘，此時卻顯得頗為頹然的齊大劍仙，在這一戰落幕之後，亦是並未好到哪裡去。
雖是表面上看不出個如何來，但實則他如今亦是身受重傷。
齊延漠然地看著眼前的黑角妖皇，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若你並非妖，你我二人，或許並不會到這般地步。”
一年之前，齊延劍斬一位妖族妖王之後，本想就此功成身退。可未曾想，那位妖王竟是眼前這位黑角妖皇的獨子。
於是，他便被這位黑角妖皇在邊境之外的地界上追殺了許久。在他好不容易逃回了人族之後，這位黑角妖皇竟是站在這城牆之外，放話“若是齊延敢回到這邊境一步，必然要令其葬身於此！”
果然，在那之後，齊延有半載未曾再出現在邊境戰場之上。
在人妖兩族都要淡忘這件事情之後，未曾想這齊延竟是又提著劍親自去找上了那黑角妖皇，並相約一戰！
這才有了今日之結果。
實則上齊延並非是怕死或是怕打不過，而是那個時候的他心裡頭不願再染指這些。
曾經他想揚名立萬，想讓這天下人、天下妖都知道有位名叫齊延的大劍仙，而不是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想到的是那位劍神齊青的“不肖子”。
但最終在他真正出名之後，卻又好像並沒有那麼痛快。
放下手中劍回家之後，他家那個倔脾氣老頭卻是將他數落了一番，好像是覺著齊延丟盡他的顏面。
或許是齊延的氣上心頭，心裡頭又攢出了那股不服輸的勁兒。還真在這倔老頭兒的數落之後，提著劍再次出走家門。
想到這些，齊延只得是微微搖頭，轉而將目光看向那黑角妖皇，恢復先前的漠然。
“妖怎麼了？妖就該死嗎？”黑角妖皇似乎在這臨死之前，想起了自己那太過氣盛甚至有些跋扈的兒子。
其實這位妖皇的心中無限明白，戰場上並沒有誰對誰錯，該不該死的區分，只是心中有些不吐不快的憤憤罷了。
齊延沒有立馬回答他的話，而是一步一步緩緩走進。
撕拉——
“你這是做什麼？”黑角妖皇看著齊延手中沾滿自己鮮血的長劍。
齊延漠然看著手中這柄天下劍意最為純粹的仙劍，似乎是有些迷茫。
“到這個地步，哪怕是你拔出劍，我也活不久了。”黑角妖皇並不知曉齊延的內心想法，但他卻對先前那一戰過後，自己的狀態無比清楚。
與這位人間數一數二的大劍仙一戰，在最後交手的時刻，他已是燃燒了血脈本源。
如今哪怕沒有仙劍朝露的劍意撕裂生機，死亡的鐘聲也只是敲得緩慢了點而已。
“你不死難道我死？”齊延漠然開口，而手中的劍，再一次刺入了黑角妖皇的身軀之中。
這最後一劍斬出，黑角妖皇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而其身上的生機終於在這一刻完全消逝。
“多謝......”黑角妖皇再次抬起頭顱，只不過是多了一些釋然與輕鬆。
齊延拔出長劍，漠然轉身緩慢離開，不去看那黑角妖皇的身軀重重倒在地上的模樣。
這一天，坐鎮邊境的妖皇再隕落一位。
這一天，劍仙齊延跌境，歸隱江湖，從此不問戰事。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