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讓伸手輕輕拍了拍沈流舒的脊背,試圖讓他的咳嗽平靜下來。
這個動作雖然沒什麼用,但基本每個人都會這樣做。就像喝多了酒後摳嗓子眼對身體並不好,可所有人依然都是如此。
趙讓剛拍了兩下,沈流舒就捂住了嘴巴,似是想要把咳嗽憋回去。
趙讓見他如此,莫名有些想笑……因為在他的認知中,咳嗽和噴嚏是絕對憋不住的。
不成想沈流舒竟然還真的將咳嗽憋了回去……他不僅憋回去了咳嗽,還憋回去了眼淚!
霎時又恢復到了先前的模樣,臉上的慘白和詭異都蕩然無存。
要不是臉上的血色還未全然恢復,趙讓真的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腦袋。到底是自己看錯了,還是想多了!
“趙公子,西門公子……”
沈流舒很是艱難的開口說道,而他的嗓音極為嘶啞,這是充血過度所導致的。
“咋啦?你剛才那副鬼樣子。鍾家班怎麼還沒開始表演!”
西門大壯早就耐不住了,這會兒看沈流舒又是咳嗽,又是流眼淚,心中更煩,蒲扇大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桌上,把桌板的都拍得劇烈抖動,差點斷裂開來。
“二位公子,能……能借一步說話嗎?”
沈流舒吞吞吐吐的說道。
西門大壯還要發作,趙讓卻對他擺了擺手。
他知道沈流舒一定是遇上了極其為難的事情,否則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性情大變。
從他們四人抵達這處通寶錢莊的分號開始,沈流舒雖然畢恭畢敬,但說話做事十分利索,毫不拖拉。
趙讓扶著沈流舒的胳膊,和他走到旁側僻靜的角落裡,問道:
“沈掌櫃,出什麼事了?”
沈流舒抿了抿嘴角,好似不知道如何開口。糾結了良久,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說道:
“二位公子還是親自去看看吧,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
沈流舒一直在趙讓和西門大壯麵前,自稱'小的',這會兒突然說'我',更是從側面佐證了他此時已經方寸大亂。
“好,走吧!”
趙讓很是冷靜的點點頭,西門大壯緊隨其後。至於元可欣和葉三娘則沒有離開桌子。
沈流舒領著二人從空地最右側的一條狹長通道,走到一處別院中。
“二位公子,這是我自己的一處別院。”
趙讓看到大門緊閉,院牆也完好無損,沒有什麼翻越的痕跡。
沈流舒輕輕推開院門,從裡面衝出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嗆得趙讓都是眉頭一皺。
但院子裡沒有燈火,漆黑一片,所以他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流舒掏出隨身帶著的火摺子,點亮了一根火把,遞給趙讓,說道:
“趙公子,您看……”
趙讓接過火把,看了眼腳下,就發現鮮紅的血已經流淌到門檻處,要不是被門檻石卡住,想必早就溢到了屋外。
“真他孃的噁心!這是什麼血啊!”
西門大壯看到自己雙腳正踩在黏稠的血泊中,嘴裡不停的罵娘,同時將鞋底不斷的在門檻石上剮蹭。
趙讓沒有理會他,那種火把兀自走了進去。
只一眼,就看到院子裡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具屍體!
這些屍體全都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並且還穿著統一樣式的衣服。
趙讓彎腰湊近一看,發現他們的衣服在左胸前都有一個“鍾”字的刺繡。
“沈掌櫃,他們都是鍾家班的人?”
沈流舒緩緩走上前來,說道:
“正是。鍾家班抵達後,小的就將這處別院騰出來,供他們居住。”
“可剛才,剛才……”
眼看沈流舒又是一口氣要倒不上來,趙讓趕緊接過話頭說道:
“剛才你來叫他們準備表演,然後這裡就成了這樣,是嗎?”
沈流舒的嘴巴就像被漿糊粘住了似的,只能猛點頭。
“好,我知道了。”
趙讓輕輕拍了拍沈流舒的肩膀,權做安慰,然後繼續舉著火把往裡走去。
“高手殺人,雞犬不留……”
趙讓心中浮現出這八個字。
鍾家班身為走江湖的雜耍班,除了奇人絕活外,還訓有猴子,豬狗等動物,但此刻這些牲畜也和馴養它們的主人一樣,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靜靜地的躺在地上。
走入正堂,反而只有一具屍體。
“這是八大奇人之一的跤王!”
西門大壯驚訝的說道!
趙讓喘了口粗氣,似是想要將吸入胸腔中的血腥全部吐出。
“沒錯,就是他。”
跤王曾經在大威北境南地連續贏了十八座城的摔跤好手,後來更是走遍了陽關、清平關、海陵關三關,與邊軍中的健兒比拼,仍舊不敗,因此被冠以此等名號。
可是現在這位跤王卻軟綿綿的癱在正堂的主座上,像一條被抽了脊骨的鯰魚。
雙眼緊閉,從眼瞼下流出來的,卻不是血,而是一種黃白色的黏液。
“讓哥,他是怎麼死的?”
西門大壯從這位跤王身上並未看到任何傷痕,只是覺得他的死相頗為怪異,不符合常理。
趙讓用腳尖挑起跤王垂在地下的一條腿,說道:
“看見了嗎?”
西門大壯認認真真的看了會兒,回答道:
“看見了!”
“但沒看懂……”
趙讓解釋道:
“跤王之所以常年不敗,正是勝在他下盤功夫極為紮實穩健。落地生根一般,只要雙腳踩在地面上,就沒人能把它拔出來!”
“但是你現在看他的腿,像什麼?”
西門大壯脫口而出道:
“像麵條!還像蚯蚓!反正就是那種沒骨頭的東西。”
趙讓點點頭。
這次西門大壯說的沒錯,並且和他想的一樣。
但跤王不僅是腿變得如此,實際上他的全身上下除了腦袋外,都已經變得如同失去了殼的蝸牛一般。
這是因為他渾身上下所有的骨頭都被摔碎了!
碎成了比掉在地上的花瓶還小的骨頭渣!
除此之外,跤王一身堅實的肌肉,在反覆的摔打之下鬆散開來。
要不是皮膚在最外層緊繃著,他整個人就會化成一灘肉泥!
“不可能啊讓哥!”
“絕對不可能!”
西門大壯向來對趙讓的話深信不疑,但這次卻直截了當的質疑了兩次。
趙讓很是平靜的反問道:
“什麼不可能?”
西門大壯急不可耐的說道:
“如果跤王渾身的骨肉都被摔成了渣滓和泥,那他的皮膚為啥還會這麼完整?”
趙讓回答道:
“這就是殺手的高明之處。”
前朝公堂上的小廝曾經總結過一套打板子的方法。
只要犯人給足了銀錢,那看似暴風驟雨般的板子連連砸下,最後卻是連那隔著一層麻袋的豆腐都沒破!
但要是沒給這一份人事,小廝卻是幾聲悶響就能打的人骨斷筋折,後半輩子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度過。
跤王詭異的死相也是這個道理。
摔打他的人,力道拿捏得極好。
每一次都在皮膚的承受範圍內,但卻用暗勁將他全身的筋肉骨骼全都打碎,連眼珠子都不例外。
“這……讓哥,真的有人能做到這樣嗎?”
西門大壯聲音有些微微發抖。
能讓他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害怕,著實是件極為難得的事情。
趙讓搖搖頭,說道:
“沒看到之前,我也不覺得有。但現在就在眼前了,還能怎樣?”
西門大壯朝趙讓身後躲了躲,小聲說道:
“會不會是……”
說著還用手指了指地下。
趙讓皺著眉頭回道:
“你想說鬧鬼?”
最後一個字剛出口,西門大壯就一下從正堂中跳了出來。
“讓哥,大晚上的……別說這個字!人不愛聽,但那玩意兒愛聽啊!”
趙讓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兄弟是該出出門了,不然再和他奶奶待下去,非得變成那些走街串巷招搖撞騙的神棍不可!
“要是害怕你就出去喝酒,酒壯慫人膽!”
聽到這話,西門大壯卻是又不服氣了!
挺起胸膛,抬高下巴,抹了把後脖頸上的冷汗,說道:
“誰慫了,我就是隨便一說!”
趙讓也不和他鬥嘴,看了看左右都有房間,便先朝左邊走去。
房間裡當然也有屍體。
這座院子中的所有人都被屠戮一空!
這間屋子裡被一扇六面屏風分割成前後兩部分。所以兩具屍體,一具在屏風前,一具在屏風後,分別是八大奇人中的神箭王和中幡王。
神箭王顧名思義,此人射術極為高超,已經達到了“以氣馭箭”的地步,一箭追魂,箭無虛發,更是能與那位鐵甲軍叛將連弓子平分秋色。
但他此刻的額頭上,卻有一個駭人的血洞。
趙讓一看便知是箭矢留下來的。
神箭王的寶雕弓還握在手上,不知他臨死前有沒有射出一箭,可他的的確確是死在他人的箭矢之下,“神箭”二字,已然成為一個笑話!
趙讓忽然想到襲擊鐘家班的殺手,不止一個人!應該是和鍾家班的八大奇人一樣,也是八人。
並且每一人所修習的武道,正好與之對應。
跤王被反覆摔打而死,神箭王被一箭洞穿了腦門。
而中幡王,卻被人將他最引以為傲的雙臂寸寸捏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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