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了半小時。
“陳警官,拉開窗簾吧。”馬榮成抬手看了眼手錶,在得意自己速度的同時,下意識的囑咐人幹活。
有些警察在省廳待習慣了,總會不自覺的以為高人一等,實則是所屬平臺賦予所有人的地位。
比如說省廳的民警和基層的民警,雖然大家在職級上可能都是科員,可實際上省廳民警還隱藏著“省廳”這個平臺BUFF的加成。
別說基層的民警了,就是基層的科長過來,都要客客氣氣的給對方遞上根菸道聲哥,談事前還得先美言幾句。
所以說,起點很重要,放在“人生”和“工作”都一樣。
馬榮成說完話,直起彎久了的腰桿,右手放背後一下一下的反著錘,放鬆略微痠疼的後腰。
才幹這麼一會兒活,就累得夠嗆。
不知道是因為年紀大了,還是在省廳養的廢了。
哎,也不知道自己跟了大半年的反詐系列案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馬榮成旋即一頓,心裡止不住的湧起回去的念頭,思忖著能不能早點結束這次的基層援助,早些時候回到專案組,也許還能喝點湯。
陳書快步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已經習慣暗處的眼睛一下受到窗外陽光的直射,忍不住低頭別過。
這時,陳書發現米色窗簾布的底部有一道長五六公分的褐色痕跡,彎下腰湊近了看,像是泥土,再仔細一想,倒是挺像樓下那一攤草地上的。
“咦?”陳書蹲了下去,認真觀察這一抹不同尋常的痕跡。
馬榮成見狀瞄了一眼,又繼續搗鼓他的復勘工作,除了現場的鞋印,還有大床、浴缸、洗手盆等一大堆東西等著他呢。
看久了動漫的陳川放下手機,懶得動彈,於是伸長脖子遠遠看了幾眼,覺得挺無聊的,嘟囔幾句又埋首研究他的“密室殺人”的動漫片。
年輕的學警江海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片刻後,陳書忽然大聲道:“馬專家,你來看一下!這窗簾布上的褐色痕跡像不像死者脖頸上的勒痕?”
馬榮成快步走過來,跟著蹲下去,與陳書頭擠頭的盯著出現不同尋常痕跡的那窗簾布。
他扶了扶眼鏡,回憶道:“有點像,看這尺寸像是吊死死者的那根繩子。可是,我記得那繩子挺乾淨的啊....”
陳書眯著眼睛,沉聲道:“房間我們仔細搜過,現場只有廁所那一根繩子,當時死者就是掛在那根繩子上的。既然那條繩子很乾淨,那麼顯然現場還有第二根粘有泥濘的繩子!
“這條被人帶走了的第二根繩子,或許會是破案的重要線索。馬專家,這上面的泥土麻煩你提取下,我覺得應該會用得上。嗯,我感覺可能是樓下草地上的...”
疑心一起來,陳書對窗臺的檢查更為仔細,他用戴著的白手套在乾淨的窗臺上輕輕點了點,包括角落裡也觸碰幾次,結果是一點灰塵都沒有。
“雖然我並不清楚五星級酒店的打掃標準。可這窗臺上,包括兩側的角落上卻是丁點的灰塵都沒有,很難讓人不起疑心。”
說著,陳書忍不住回看了一眼那女孩上吊的廁所,他的眼神中透出深深的同情,他能感受到這個房間曾經承載的恐懼和絕望,以及最後對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兇手的強烈憤怒。
馬榮成被陳書突然迸發出來的殺氣驚住,聽的愣了愣,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他微微轉頭,小心的看陳書一眼,只覺得他渾身都是殺氣,有點不像刑警的樣子,像是...
“這不是自殺,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陳書咬著牙,緩緩吐出兩字,腦海裡浮現出酒店總經理遺憾的嘆息:誒,可憐的孩子。
這位東海來的同行像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有點我當年在基層幹刑偵時候的樣子。不過在基層這麼拼命又有什麼用?最後還不得是做牲口的命......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的馬專家,腦子裡如此想著,把自己年輕時候的身影,下意識的往眼前這位外省來的警察的身上去重疊。
如果說,這時候要是黃毛跳出來,指著陳書將對方在南疆一路殺穿的事蹟擺出來,也不知道這位省廳專家還會不會覺得自己和對方有點像。
江海像一隻聞到腥味的貓,從角落裡湊了過來,安安靜靜的站在蹲著的陳書和馬榮成背後,許是被陳書突然迸發的氣勢所迫,這會兒亦是半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來。
不知為何,陳書突然想起死者的父母,氣勢陡然一落。
那倆夫妻,奔著發財的目的,屁顛顛跑過來找酒店要了幾萬塊錢,然後一眼都沒看自己死去的女兒,就跑了。
就跑了。
也,太可憐了。
陳書看向一旁的馬榮成。
對方扶了扶眼鏡,卻是不以為然說道:“陳警官,雖然我們得出了現場存在有偽裝的鞋印,但這隻能說明案發當晚現場有第二人存在,並不能確定這就是命案。”
可酒店監控上顯示,前後幾天的時間,根本就沒有第二人進入過房間...陳書在心裡反駁著,卻沒有當面駁了專家的面子。
馬榮成站起身來扶著膝蓋,繼續說道:“陳警官,要知道,現在社會壓力這麼大,自殺的人是遠遠超過被謀殺的人,所以我們進入一個命案現場,不能先入為主的就以為一定是兇殺案,這在主觀上,就先給自己限制了思維。”
頓了頓,馬榮成繼續說道,這會兒的語氣像是孜孜教導的前輩,倒是緩和許多:“咱們做警察的辦案子,千萬不能讓情緒給影響了,一切都得事實說話。”
陳書沉默不語。
陳川將手機鎖屏靜音,勾著嘴角看戲。
畢竟這裡是人家的地盤,他作為外省的警察能參與到這個案子裡來,在別人看來,已經是不得了的人情了。
要不是眼前這位省廳專家懶得搭理這基層刑偵大隊的事情,陳書等人連這案發現場都進不來。
即便他心中再可憐死者,也斷無一絲插手案件的可能。
“馬老師。”江海用盡量平和且誠懇的語氣,說道,“我覺得你說得對,要不我們最後再檢查下窗臺這裡?”
馬榮成聽到這裡就笑了,原本因為陳書所引起的緊張氣氛馬上就鬆弛開來。
他知道江海話裡的意思,笑著用食指點著對方:“這裡就你年紀最小,我的年紀最大。怎麼,反倒是讓你來安撫我了?”
年輕的學警連忙搖手:“馬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書上前拉住江海,吸了一口氣,帶著一絲絲對死去女生的同情,以及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負責任,沉聲道:
“馬專家,我想請你幫個忙。”
專家並沒有搭腔,他的內心甚至有些奇怪,為什麼這個外省來的警察會對距離他家鄉的案件如此執著。
做警察的,本來疑心病就比常人要重。
場面因為陳書的求助,反倒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馬專家。”陳川走了過來,收起一貫以來輕佻的神情,有些低聲下氣道,“我跟這兄弟處了十幾年,他就這脾氣。說好聽點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際上就是情商為零。您啊,多擔待。”
馬榮成沒說話,一個個人看了過去,然後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們這樣搞得我反倒是個壞警察了?”
說完,他親自上手將窗簾布重新拉了起來,然後將手裡的足跡燈擰到最強檔位上,唰的一下,鋥亮的光照射出,地上的腳印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他的態度同樣變得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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