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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大恩人(1/2)

作者:隨輕風去
於是廠公張鯨又從東廠衙署回了宮裡,準備面見天子進讒言。

時值暮春,天氣晴好,萬曆皇帝攜皇貴妃鄭氏在西苑遊賞。

興之所至,皇帝又與貴妃喝點小酒,召供奉倡優來演舞唱曲。

見張鯨空著手來見駕,萬曆皇帝酒盅都懶得放下,問道:“爾有何事?”

張鯨奏道:“昨夜有人在西城屢次亂射鳴鏑,眾官驚疑,議論紛紛,還有官吏被打傷。

有目睹者稱,為首者身形魁偉,疑似為狀元林泰來”

萬曆皇帝又直接問道:“可曾抓住了人?”

張鯨奏對說:“此人已經逃竄出城,故而奏請派緹騎趕赴宣府,或者將林泰來召回問對。”

皇帝嘆口氣,沒抓住人你來說個卵子?果然在特務業務能力方面,對張鯨不能指望太多。

旁邊鄭貴妃突然插話說:“那林泰來可惡至極,在宮外屢屢欺辱妾身父兄。”

萬曆皇帝臉色逐漸冷淡下來,對張鯨說:“爾好生去辦東廠的差事,休要多管閒事呵。”

張廠公:“???”

那林泰來都在京城官員住宅區亂射鳴鏑了,還叫閒事?

然後萬曆皇帝也沒搭理鄭貴妃的話,又吩咐供奉倡優道:“接著奏樂,接著舞!”

要知道,萬曆皇帝心裡不但在防下一個張居正,還在防下一個馮保,同樣也在防下一個李太后。

童年的陰影,可以影響到人的一生。

歷史上萬曆皇帝擺爛的三十年裡,縱然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的強勢權臣,可也沒有出現強勢權閹。

從某種角度來說,若非如此,又怎麼會有東林黨勢力發展壯大的空間和機會?

而鄭貴妃雖然寵冠後宮,是大臣們名義上的寵妃大反派,但對朝廷政務也絲毫沒有干涉能力,甚至連宮裡高階太監的任用都無法插手左右。

在此刻,張鯨心中只有愕然了,但一個字也不敢再多說。

自己這是進讒失敗了?這就是君威莫測?

不對,這根本不是進讒言,自己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啊!

那林泰來就是私自回京了,就是打人致殘和亂射鳴鏑了!皇爺你怎麼也學外面那些大臣,假裝不知道?

廠公張鯨所不清楚的是,關於林泰來是什麼樣的人,宣府鎮監槍太監早對萬曆皇帝密奏過了。

這份秘密奏疏裡雲:欽差林某唯恐亂兵在行轅大肆劫掠,竭力安撫亂兵之餘,暫時將巡撫許某的私囊銀兩運出,共計約二萬餘,秘密寄存在防守穩固的太監府火器庫

官場沒有秘密,戶部的王司徒終於可以確認,這次還是要感謝林妹夫大恩人。

昨晚那個在西城亂射鳴鏑的、不知名的高大騎士,應該就是林妹夫本尊。

林妹夫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潛回京師,吏部、兵部兩位尚書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改變態度。

就是不知道林妹夫到底怎麼變的戲法,一夜之間就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其中具體細節,怕是隻有收到鳴鏑的當事人才清楚。

下午的時候,王司徒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早早下班回了家,準備關起門來小酌幾杯,自家人慶祝一下。

兒子升為巡撫,確實是大喜事,不僅僅是職位提升這麼簡單。

巡撫和地方序列官員完全是兩種性質,成為巡撫意味著從地方序列直接邁入了朝廷高層序列,可以稱作封疆大吏了。

更重要的是,老王家下一代傳承真正接續上了。

在自家附近,王司徒遇到了住在隔壁宅邸的通政司左通政徐申錫,就是那個姓名最炸裂、串聯了申時行王錫爵兩位閣老的徐申錫。

“恭喜司徒公!你們新城王家俊傑輩出,又要多出一位大郡郡守了!”徐通政誠心誠意的對王司徒道喜。

王司徒心中得意,正要謙遜一番,說幾句“小兒輩運道好”之類的話。

但他忽然又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大郡郡守是什麼鬼?

好大兒王象乾要升為巡撫了,這叫封疆大吏!說成知府不是貶職嗎?

難道徐通政一直對老王家心懷惡意,今天終於忍不住暴露了?

想到這裡,王司徒不怒自威,淡淡的問道:“煩請徐通政解釋解釋,從三品參政如何升為四品知府?”

徐通政一臉懵逼,疑惑的說:“什麼從三品參政?我說的是九江關稅使王之都啊。

今天通政司收到了奏報,有逆賊劉汝國上月在湖廣、南直隸、江西交界處聚眾上千造反,本月已經被平定。

九江關稅使兼巡江僉事王之都捕獲了三十多個逃竄反賊,算是立了軍功,肯定要升官嘉獎了!”

王司徒:“”

今天是個啥日子?祖墳青煙不會已經變成大火了吧?

王之都這小老弟守著江上稅關,還能撈出一把軍功?

三十多個反賊沿江逃竄,然後就被王之都順勢攔截住了?這軍功和天上掉餡餅有什麼區別?

忽然王司徒又想起,王之都去九江關,其實是林妹夫強烈要求的,似乎是為了湖廣和蘇州之間的大米生意。

而且當時聽說那邊地處各省交界,盜匪甚多,還有個叫梅堂的反賊起事。

為了安撫王之都,所以又給加了一個巡江差遣,結果現在就立了軍功。

想到這裡,王司徒不由得疑神疑鬼,難道當時林妹夫已經預見到,後面還會有軍功,所以才如此安排王之都去等著掉餡餅?

聽說這次造反的劉汝國,就是前年賊首梅堂的舊部。

但無論如何,還得感謝林妹夫安排了王之都,這可真是老王家的大恩人啊!

就是現在又要開始操心小老弟王之都的下一步安排了。

按照官場規則,應該是大知府或者按察副使,但究竟哪條道路更好,真是一個幸福的煩惱。

王司徒回到家中坐定,等到好侄兒王象蒙從都察院下班回來,就招呼著一起喝酒。

今天喜事這麼多,不喝就不盡興。

不過王象蒙略有心事,對王司徒說:“如今我監察御史的任期又滿了,要考慮往外升了,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比較好。”

王象蒙是萬曆八年的進士,萬曆十一年被行取為監察御史,按三年一任算,到今年萬曆十七年正好滿兩任六年。

御史在官場的品流很高,當了御史再外調必定升官,只是升多升少的問題。

雖然這也是好事,但讓王司徒有點腦殼疼,怎麼事情都撞到一起了?

小老弟王之都要升,好大侄王象蒙也要升。

只運作一個還好,但如果同時運作兩個,未免就招人矚目了。

再加上好大兒王象乾升巡撫,王家三個人一起升官,那就很容易被眼紅非議。

斟酌了一下後,王司徒試探著對王象蒙說:“要不你再當一任御史?熬滿九年?”

王象蒙藉著酒勁叫道:“三年又三年,人生能有幾個三年?

如今我已經是九層大圓滿御史了,不需要再熬三年了!應該去破境了!”

王司徒疑惑不已,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虎狼之辭?

王象蒙打了個酒嗝,主動補充解釋:“都是跟林泰來學的詞。”

一般來說,官員三年一個任期,六年小滿,九年大滿。

對御史來說,六年就是資深御史,九年就是真正的大圓滿了,可以直接越級飛昇。

王象蒙雖然只當了六年御史,但三年前在林泰來協助下,捱了一頓廷杖,這對言官加成十分巨大。

故而王象蒙明面只是六年後期,但加上廷杖,實際上已經相當於九年大圓滿了。

九年大圓滿御史外調的話,京官已經很難有位置了,只能外放為四品,這又和小老弟王之都完美撞車。

王司徒腦殼又疼了,下意識的說:“畢竟你還年輕”

王象蒙反駁說:“我馬上要四十了!”

王司徒詫異的算了算,王象蒙真這麼成熟了?平常看不出來啊。

想想也是,王象蒙中進士都九年了,王司徒不由得嘆口氣說:“你也要感謝林九元,讓你少而奮鬥了好幾年!”

酒意上頭的王象蒙說:“二伯你又何嘗不是?若無林九元,當初伱也坐不上戶部尚書的位置。

還有在蘇州的之猷叔父,若無林泰來,他又怎麼可能升到蘇州去,然後還能安安穩穩的熬功績?”

王司徒:“”

當上了戶部尚書的自己,即將升任巡撫的王象乾,升到蘇州的王之猷,撈到軍功的王之都,九年大圓滿的王象蒙

想至此處,王司徒突然有點麻了,他發現了一個華點!

好像似乎彷彿林九元是王家所有在職官員的大恩人!王家全家都要感激林九元!

那麼問題來了,面對這比天還高、比海還深的恩情,王家拿什麼去報答林九元?

此時此刻,王司徒又想起來了,三年前小妹王十五說過一句話——他日王家變成林氏附庸,你們別後悔就行,反正嫁入林家的我又不吃虧!

當時王司徒只覺得這是笑談,算上去年已故的象字輩老大王象坤,王家同時一門六進士為官。

如此鼎盛的王家,怎麼可能成為一個二十來歲官場新人的附庸?

但現在回過頭來再看這句話,似乎像是先知的預言。

作為新城王家當代掌門人,王司徒的心情是非常複雜的。

忽然看到王象蒙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外走,口中道:“侄兒我回房安歇了!”

王司徒說:“你的事情還沒有商量,怎麼就要走?”

王象蒙隨便指了個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西北,醉醺醺的說:“與其自己琢磨,我看還不如派人去宣府送信,問問林姑丈的意見!”

王司徒久久無言,他彷彿看到了未來的大勢,但自己卻沒有力量去扭轉。

當別人的恩情大到根本還不起的時候,還能有什麼辦法掙脫這個束縛?

人已經不在京城,但卻留下了無數都市傳說的林泰來,出了京城後直奔居庸關。

一直出了居庸關,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終於敢公然亮相了。

因為居庸關外就是宣府鎮鎮區,只要他這個欽差的雙腳踩在宣府鎮鎮區,那就沒有違規。

找了家最近的驛站,林泰來亮出了欽差身份,勒令管理驛站的百戶官不許洩露自己行蹤。

然後就帶著十多個隨從,關起門來足足休息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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