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年亂歲凶
作者: 土豆地瓜派
第289章 年亂歲凶
“敢問諸位,我煌煌大明朝何至於民窮財盡,這財都到哪裡去了!”
數百人的高喊在紫禁城的上空盤旋,整個午門前蕩起了層層音浪。
一眾內閣大臣,六部公卿本就上了歲數,竟被震得頭暈目眩,而這些面紅耳赤的京官們卻是吼了起來,“回話!”
“回話!”
“回我們的話!”
朱厚照已是臉色通紅,渾身的熱血跟著沸騰,攥緊了拳頭。
弘治皇帝的臉色倒是依然平靜,只是用手扒緊了城樓的垛口,用的力氣很大,那隻手的骨節已是發白。
滿腦子都回蕩著那句:今天下,民已窮矣,財已盡。
這是李祚的奏疏,整篇奏疏的全文他至今都還記著,他卻無力去駁斥,蓋因天下實是民窮財盡。
窮的是民,是國,是天下。
李東陽在一眾高官之中還算年輕,強撐著那股被震吼所造成的眩暈,同樣大聲喊道:“莫要再吼了,你等要回話,老夫給爾等回話便是!”
聽到李東陽這聲嘶吼,那一聲聲的回話才小了下來,繼而停止。
及至此時,那些頭暈目眩的老頭們才得到了喘息之機,扶著腦袋緩著心神。
李東陽喘了兩口氣,掃視著這一張張都很年輕的面孔,這才道:“老夫不知你等進入官場有幾年,但爾等最小之人恐怕也已是雙十之齡,你等自己去想,從弘治元年到如今,我大明朝哪一年沒有過天災人禍,尤以今年為甚,更是災異頻頻。”
“現今你們問這天下何以民窮財盡,還要我等回話,老夫便回你們一句,天下之所以民窮財盡,皆因年亂歲凶!”
“年亂歲凶是不假,但我大明朝就沒有貪官汙吏嗎!就沒有剝削百姓的害民之櫫嗎!”
“諸位閣老,諸位部堂,你等就敢說自己沒貪過一兩銀子嗎!你等就沒有收過各省的冰敬碳敬嗎!”
這數百人已是徹底撕破了臉,被情緒裹挾著,徹底將什麼前途,什麼身家,什麼性命統統拋到了腦後,現在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這一樁一件,皇帝知曉,百官知曉,百姓知曉,朝野內外,整個天下都知曉。
但這些事本該處於暗流之下,心照不宣。可如今卻被這數百人給擺到了明面之上,曝曬在了烈日之中!
都道天有不測風雲,但見潤能知雨,月暈可知風,尚還有跡可循。
而這數百人先是大鬧豐盈庫,接著又逼宮上疏,到如今更是徹底的失去了理智,在此狂犬吠日,讓一切無所遁形。
這豈止是不潤而雨,無暈而風,分明是隕石天上落,平地起驚雷!
一眾高官雖是驚怒,但卻不得不接言了,謝遷道:“我等是收過各省的冰敬碳敬,但此乃尋常舊例.”
“呵”
吳文善冷笑一聲,譏諷道:“尋常舊例?敢問謝閣老,這冰敬碳敬可是下面那些人剝削民財而來?”
“老夫不知。”
“不知?”
另一人接言道:“謝閣老,你身為內閣輔臣,卻連這也不知麼?”
“那些封疆大吏,兩京一十三省的各個知府,知州,知縣,清正廉潔的能有幾人?”
“諸位閣老,諸位大臣,諸位上官,爾等捫心自問,你們每年所收的那些孝敬真的乾淨嗎!你們拿著這些剝削來的民脂民膏心裡有愧嗎!”
“.”
內閣大臣,六部高官漲紅著臉,卻是啞口無言,他們就是再喪良心,再不要麵皮,也說不出那些銀子絕對乾淨的話來,而他們心中是否有愧,便連他們也不知曉。
那數百位官員見這些高官遲遲不言,卻又是吼了起來,“回話!”
“回話!”
“回話!”
一時間齊聲大喊與這透寒徹雪的呼嘯冷風並作,順著午門的門洞傳至整個紫禁城內,一座座殿簷下的佔風鐸拼命搖曳,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午門城樓,城樓之上所覆蓋著的一層層琉璃瓦,彷彿都要被這浪潮般的高喊給掀起來。
到這時,夏源倏然跪在地上,行大禮參拜,“陛下,臣司經局洗馬夏源,奏請陛下將這數百名狂徒押入詔獄大牢!”
“師傅,你.”
弘治皇帝還未說話,朱厚照卻是驚了,他覺得這數百個官員一個個都是直臣,都是忠臣,反正全是好漢,可到了師傅的嘴裡,卻要將這些人押入詔獄。
他甚至都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聽岔了話,但那雙眼睛裡卻湧上了很明顯的失望之色。
朱佑樘臉色也有了些許變化,旋即那雙眸子深深的望著他,過了許久,方才問道:“為何不押入刑部大牢?”
“具體原因容臣此後再稟。”
聞言,弘治皇帝沉默一會兒,徐徐道:“大鬧太倉,毆打上官,咆哮宮禁,狂悖不堪。所行所為無不駭然,若不治罪,倒顯得我大明朝無法理可言,傳朕口諭,將這一干人等押入詔獄。”
“蕭伴伴,去宣旨罷..”
說完這些,弘治皇帝便轉身下了城樓,夏源也連忙起身跟上,朱厚照有些怔怔的,旋即也垂頭喪氣的往下走。
“回話!”
“回我等的話!”
下面的數百人還在高喊,直到從門洞裡又走出來一位面白無鬚的老太監,有人瞧見了那身繡著行蟒的蟒衣,卻是喊聲一頓。
按照國朝規制:宦官在帝左右必服蟒,系以鸞帶。
即便有人不認識簫敬是誰,但也清楚這人絕對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
以至於等所有人都看清了那身蟒衣,卻是紛紛的都停止了大喊。
簫敬徑直走出來,平日裡在弘治皇帝身邊卑躬屈膝,但此時彷彿才真正展現了東廠提督,司禮監秉筆的氣場。
站在這數百人面前就像一座大山一般,壓得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無數雙目光全看著他。
簫敬闔了闔眸子,“口諭!”
“臣等恭聆聖諭!”
所有人立刻有了反應,答了這一聲,原本跪著的數百官員都趴了下去,而那些內閣大臣,六部公卿也撩起袍服跪倒在雪地裡。
周圍的一名名的禁衛也全都跪倒在地,甲冑碰撞之聲作響。
默然站在原地的蕭言也跪了下來,那落在身上的積雪撲簌簌掉了一地。
直到整個午門之前再也沒有一個站著的人,簫敬這才道:“大鬧太倉,毆打上官,咆哮宮禁,狂悖不堪。所行所為無不駭然,若不治罪,倒顯得我大明朝無法理可言,傳朕口諭,將這一干人等押入詔獄。”
聽到這番口諭,那數百名官員豁然抬頭,但周遭的一眾禁衛已是紛紛起身,將這些人先行圍住。
沒有人反抗,沒有人言語,只是神情蕭索的透著這漫天積雪往午門的門洞裡看,明明只有滿目的鵝毛大雪,瞧不見人,但他們卻隱隱間似乎瞧見了那位君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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