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的秋風,終是吹黃了綠葉,撫落了紅花。
昌陵鄉侯府的門檻,近日裡幾乎都要被人踏破了。一聽聞夏侯府的二小姐年已及笄,幾乎大半個洛陽城都開始騷動了。但凡是京中的名門望族,抑或是寒門士族中的國之重臣,只要家中尚有公子未曾迎娶正妻的家族,都想著、盼著能和天子心腹夏侯家聯姻,以鞏固自己家族的地位。在所有人眼中看來,這夏侯家的姑娘,就算是宮中的公主,也未必比得上。
而這些魚龍混雜的家族,即使父輩們都是國家重臣,能力不俗,但各家的公子們,卻未必都是青年翹楚,其中自然是少不了那些好吃懶做,輕浮浪蕩的紈絝子弟的,像這些人,一般都過不了管家顧霆以及少主夏侯玄這兩關,就連他們的人,都見不了家主夏侯尚的面,更不要說讓他們的聘禮接近夏侯家的大門了。
夏侯玄倒是有一點難處,那就是但凡在京中有些出息的少年公子,都多多少少的和自己有些交情,自然不能把話說的太絕。若是要讓這些個公子們心服口服,那最好的辦法,就是來一場公平的比試。
府中西院,夏侯徽的閨閣之中,德陽鄉公主曹玦正和女兒談論著什麼。
“娘啊,徽兒才剛剛行過笄禮,您就急著把女兒嫁出去了,女兒有那麼不討喜嗎?”夏侯徽嘟著嘴,一臉生氣的樣子。
“傻姑娘,”曹玦撫摸著女兒的髮髻,笑著說道:“你已經算是個大姑娘了,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爹孃身邊呀。”
夏侯徽覺得沒有理由反駁,於是選擇了沉默,繼續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古琴。
平日裡並不多言的曹玦,此時卻開始唸叨個不停:
“京中那幾家的公子,我和你爹大致都瞭解,都是挺不錯的孩子,我想想,鐘太傅家的長子,人家可是十四歲就成了散騎侍郎,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紀;
還有吏部尚書衛臻大人家的衛烈,也很上進呢;
還有荀家的少公子荀粲,跟你哥最是投緣,只可惜性子太過於風流不羈;
還有侍中傅巽大人的侄兒傅嘏;
對了,還有你的那幾位表哥,除了你大表兄爽兒,也就你羲表哥與你年紀相仿了;
對了,還有司馬家的幾位公子,也算是門當戶對呢......”
“哎呀,娘,煩死了。”夏侯徽緋紅了臉,抱起古琴就跑出了屋外。
“這孩子......”曹玦笑著搖了搖頭。
府中正堂,夏侯父子正在為夏侯徽籌劃著親事。
“依我看,玄兒你最瞭解你妹妹,倒不如就由你,來幫徽兒挑選一名夫婿,你覺得呢?”
夏侯尚倒是心寬,像他這樣不注重用聯姻來鞏固家族地位的家主,整個洛陽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父親,依孩兒看,妹妹身為將門之女,首先需要找一個,武藝還可以的,這才說得過去,其次呢,這個人的文才也不能太差,當然,最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必須對徽兒好,才行。”
夏侯玄似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如你所說,又有什麼辦法,可以挑選出這樣一個人呢?”
”孩兒覺得,不如來一場文武招親,父親以為如何?“夏侯玄十分有信心的笑了笑,看起來對自己的方案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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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羲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去過昌陵鄉侯府了。不知為何,聽到徽兒已經開始挑選夫婿,他的心裡就開始莫名的恐慌與緊張,昨日還聽大哥隨意說道:河東王曹霖為了得到夏侯家的支援,已然準備向夏侯府提親了。時至今日,原來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才變得如此真切,自己,原來是喜歡徽兒的。只是不知徽兒她,會對誰有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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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明門向北四五里,在皇城的西南角,武庫的西側,便是向鄉侯司馬懿的府宅了。
後院有一片種滿著白色茶花的地方,茶花地的中央,是一座不大的涼亭。此時正是黃昏時刻,夕陽灑滿了整個庭院。涼亭之中,端坐著一位頗有威嚴的中年人,此刻他正手執著一卷《陰符經》靜靜研讀,,看他滿頭的花白髮,似乎已有五六十歲的年紀,可再一看他挺直的腰板,只讓人覺得這只是一位而立之年的青年。這正是司馬家的家主,向鄉侯、撫軍司馬懿。
”父親。“庭外,挺拔俊秀、成熟穩健的長子司馬師作揖行禮,而後言道:”聽聞夏侯府,近日打算舉辦一場文武招親,孩兒,也想去參加。“
老人緩緩放下書卷,端起青瓷茶盞啜飲了一口。自己與夏侯家主夏侯尚當年曾一同在東宮輔佐過陛下,本就交情匪淺,如若能夠進一步與天子心腹夏侯家聯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
“這算是件好事,你去吧。”司馬懿擱下茶盞,緩緩起身,看著那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了院牆之下,天地之間,重歸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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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微風,甚是涼爽。平陵鄉侯府的後苑,隱隱傳來的一陣琴音,伴隨著園中的蟬鳴,在夜空中游走。
夏侯徽輕撫琴絃,心緒稍有些不寧。她抬首望了望中天皓月,似是面帶微笑。
不知此次招親,他會不會來呢......
秋日中旬,夏侯玄終於將招親事宜準備的差不多了。文試的場地,他選在了洛水之南。
而過幾日才將舉行的武試場地,他則在請示父親與陛下之後,選在了大夏門北,邙山腳下的宣武場。
之所以把地點定在了這兩處,就是為了不想擾民,可是今日的洛水河畔,仍是人潮湧動。
畢竟這招親,確為一場盛事,百姓們當然想來一睹為快,甚至連一些較為閒散的官員,今日都特意告了假,前來觀看。
在不遠處的高臺之上,夏侯尚陪坐著眾位告假而來的大臣。
而洛水河畔,夏侯玄正組織著招親的文試事宜。
“諸位公子,請入座。”
夏侯玄朝著四周端坐案前的參試者作揖行禮,繼而言道:
“多謝諸位對舍妹的垂青,玄在此謝過了。既然大家業已準備好了,那在下也就不多說什麼了。接下來,由在下來告知眾位文試的規則,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咚……咚……咚……”一名手執鼓槌的夏侯府家丁見到少主示意開始,立刻擊鼓三下,朗聲喊道:“文試即將開始,請少主出題。”
“各位,今日在此舉行文試,目的就是測試諸位的文采如何。還請眾位傾耳細聽筆試規則。”
夏侯玄端坐於眾人正中,朗聲言道:
“這規則麼,倒也簡單,各位只需以舍妹之字――‘媛容’二字,在一刻之內賦詩一首,而後再由在下來評判一二,以分高下,最後擇出五位優勝者,作為文試的勝出者。
另外,只有今日的文試優勝者,才有資格參與明日宣武場的武試。各位可有什麼異議?”
座中眾人點了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有的公子已經是一副冥想苦思之態,已經在開始思考試題了。
“好,既然大家無異議,那就開始吧,還請諸位切勿惜墨。”夏侯玄拊掌三下,只見一名家丁取開了沙漏活塞,而那一名手持鼓槌的家丁則擊鼓一下,表示比試正式開始。
眾位名門公子,以及個別宗室皇子,紛紛蘸墨提筆,開始試做。眾人之中,神態各有不同。
只見河東王曹霖不斷的將廢紙團扔向一旁的隨從,一副驕傲神色;還有如司馬師、鍾毓等,皆是提筆懸腕、凝神細思,並不急於下筆;而曹羲則是細心完成了草稿,然後再逐句修改,最後再謄抄到新的紙卷之上。
而全場之中,幾乎有半數之人,皺眉塗抹,搖頭嘆息,一副智窮慮竭之狀。
眼見沙漏漸漸變淺,座中眾人也都已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咚……”那家丁以槌擊鼓一聲,繼而喊道:“時辰已到,投筆!”
遠處高臺之上觀看的眾位大臣看到比試場地一副井井有條的樣子,都不禁議論紛紛,交口稱讚夏侯玄的主持之才。
夏侯尚也是欣慰的一笑,明顯是對文試流程極為滿意。
夏侯玄收集了眾人的詩稿,開始逐一朗誦,篩選點評。
“思彼媛女,欲見卿容。此乃傅嘏傅公子所做之詩。”夏侯玄手執詩稿,大聲的點評道:“此一句用意純樸,不加雕飾,可以入選。”
觀看的大臣紛紛議論道:“這傅家公子,所做之詩,倒是不錯。”“對呀對呀。”
“京都有媛女,其容悅王孫。此乃河東王殿下所作。”夏侯玄讀罷此詩,只覺其詩句之意頗有倨傲之感,只是對方乃是陛下寵愛的皇子,而且此句詩也算尚可,不可當眾駁了人家的面子,於是言道:“可入選。”
那曹霖自詡平日多讀詩書,又聽自己過了文試,臉上顯出一絲驕狂神色。
圍觀大臣們雖不敢明言,但都覺此詩雖結構嚴謹,但意境明顯欠佳。
淘汰了幾名參試者之後,夏侯玄拿起了一份字跡端方的詩稿:“慕卿輕媛影,曾聆悅容音。此乃曹羲公子所作,此詩空靈輕婉、纏綿悱惻,足見真情實感,可入選。”
“好好好……”
“不錯不錯……”
圍觀眾人紛紛點頭稱讚。
“媛淑靜女,桃李其容。此乃鍾毓公子所作,可入選。”
“鐘太尉之子,名不虛傳吶。”
“誰說不是呢。”
眾人讚道。
“思卿媛語總關情,初見花容已傾心。此乃司馬師司馬公子所作七言之律,果然好詩,足以入選。”夏侯玄內心亦很是佩服,點了點頭。
“這可是陛下首創的七言詩體[注1],司馬公子果然不同凡響!”
“是啊是啊……”
四周皆是一片驚歎之語。
“今日透過文試之人,有河東王殿下、司馬師司馬公子、曹羲公子、鍾毓公子,還有傅嘏公子。
明日辰時,他們五位將會在大夏門北、宣武場內參加武試,未中選的公子們如有興趣,屆時自可前往觀看。今日文試到此為止,諸位,再會。”
夏侯玄向四周行禮送別。
【注1】:文帝曹丕所做《燕歌行》詩,據說是最早的七言體詩。
【注2】:文中詩句,皆是筆者自作,並非書中歷史人物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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