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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傅蘭石投身司馬府、荀奉倩殉情伴愛妻

作者:昱桓公
夏侯玄在參加了大司空陳群的葬禮之後,特意打聽了一下原司空府掾屬傅蘭石的訊息。

畢竟傅嘏,對自己而言不僅僅是極為重要的一個朋友,而且自己自妹妹媛容亡故之後,已然決意與司馬家反目,先前製造陵霄闕之事讓皇帝卸了司馬懿的兵權,成為虛高無權的太尉,只不過是自己大計的第一步而已。自己想要搬到司馬家這顆巨樹,勢必還需要得到眾多朋友的支援才行。

據夏侯玄所知,目前司馬懿、司馬師父子雖然看似失勢,但朝中支援司馬家的朝臣,除了劉放、孫資這兩個老狐狸之外,還有蔣濟、高柔、司馬孚、王肅等重臣,至於圍繞在司馬師周圍的青年才俊後輩,也有鍾毓鍾會兄弟、司馬歧、司馬昭、以及司馬師的新妹夫吳應、荀粲的兄長荀顗、陳本之弟陳騫、高珣等才能不俗之輩。

自己的朋友眾多,但荀粲、於桓、妹夫和逌、堂弟夏侯奉,還有牽嘉、牽弘等人尚未成長起來,諸葛誕、李豐、李翼、畢軌等人又因浮華案被免職,可用之人除了堂弟夏侯獻、表弟曹羲之外,就只有陳本、許允、崔贊這幾個人了。

因而才能不俗的傅嘏,無疑是夏侯獻這些朋友之中,十分重要的那一個。

“您是問傅蘭石傅大人麼?他前些時日便被調去太尉府,做了太尉掾吏了。”被詢問的人這樣回答了夏侯玄。

夏侯玄聽了這句話,心中一寒,不禁愕然。

傅嘏與自己少年相交,難道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然與司馬家決裂了麼?而傅蘭石踏上這條路,是在告訴自己,他已經決定與自己割席絕交了麼?

夏侯玄仍是不敢相信。

雖然自己早已是昌陵侯夏侯府的主人,但他的內心深處,卻比任何一個少年兒郎更加重視友情。

正是因為這些年,他早已見慣了朝堂與戰場的殘酷,他才會格外去珍惜那些純樸的友情。

可是如今,那個曾經與自己還有羲弟和荀弟形影不離、不善言辭、喜愛古器古書的傅蘭石,就要躋身於太尉府,與自己徹底絕交,甚至為敵了麼?

夏侯玄心中訝異稍減之後,又幾經思慮,這才終於決定親自去拜訪一次傅嘏。

――

傅嘏的祖上,乃是前朝漢昭帝劉弗陵時,出使大宛,勇斬匈奴惡使,斬殺悖逆樓蘭王,並以功獲封義陽侯的、著名的外交名臣兼大漢勇士傅介子。

傅嘏自幼喪父,從小便是由叔父傅巽撫養長大。數年前,太和年間,叔父病逝之後,他便以才能出眾、擅長謀劃軍政而被大司空陳群所看重,因此成為了司空府的掾屬,從此得以長住於穎陰侯府中,傅嘏也因此與司空陳群名為主從,情猶父子。

陳群又與舞陽侯司馬懿乃是至交,因此傅嘏一向對司馬懿同樣十分尊敬。

自從他大致知曉了夏侯玄與司馬府那幾乎無法化解的恩怨後,他的內心同樣是痛苦的。

可是叔父自小便教誨自己,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在他看來,司空陳群不但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更有父子之情、師生之誼,是絕對不可辜負的。

而陳群與司馬懿,雖說沒有相互結黨,但在廟算國策上,一向都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傅嘏也知曉,他們二人的夙願,便是削弱皇室宗族貴族的權力、打壓那些沒有涵養的寒門,讓士子出身、身有才華的外姓士族臣子在朝堂之上站穩腳跟。

在傅嘏的心中,大司空舊情,是萬萬不可辜負的。

這是傅嘏的原則。

因此,在反覆權衡之下,傅嘏最終決定放棄與夏侯玄的私義,而轉身去加入以司馬懿為首計程車族陣營中去。

夏侯泰初,他終歸是皇室姻親,與自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吧。

此刻,他正在叔父傅巽的故居處收拾書簡等物,打算搬去太尉府的幕府住處中去。

“傅蘭石,你要搬去太尉府,也不跟我說一聲讓我送送你,太不仗義了啊!”

傅嘏一聽這咋咋呼呼的語氣,就知道是荀粲荀奉倩這傢伙來了。他的心中此刻略顯詫異,他轉頭問道:

“荀奉倩?今日難得居然想起來看我?此番我只是去太尉幕府中任職而已,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面,又不是遠走他鄉,你送什麼別呀。”

傅嘏話雖這樣說,但還是放下了剛剛背到肩上的書箱,在還未完全熄滅的炭爐中添上了幾塊木炭,將一隻陶製的茶壺放在了炭爐之上,對荀粲笑著說道:

“坐吧。怎麼今日沒有去陪你那位夫人,倒是有空來看我呀?”

荀粲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開玩笑,而是擺出了一副罕見的嚴肅表情,他望著傅嘏遊移不定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說道:

“太尉府固然是近在眼前,你我日後要見面,自然也是容易之極,可是傅蘭石,你有沒有想過,夏侯泰初、曹昭叔、李安國,還有公休大哥他們?”

此刻的傅嘏,被戳中了心事,沉默無語。

就在這時,一名府上僮子入堂道:“啟稟公子,府外來了兩名客人。”

“何人?”

“好像是駙馬都尉何平叔,還有前尚書郎鄧玄茂。”

何晏鄧颺麼?

傅嘏從心底發出一聲冷笑。此二人想與自己結交的心思,早就不是一日兩日了,可是像那空有才氣卻本性虛偽之人,他卻從來不屑一顧。

“告訴他們,今日我身體不適,外客一概不見!”傅嘏冷冷的說了一句。

那僮子似是早已習慣了這種場景,因此並沒有感到為難,而是立即轉身朝著門外走去了。

過了一會,大約是打發走了何晏與鄧颺二人,那僮子又來到了堂內。

“公子,羽林監、昌陵侯夏侯泰初在府外求見。”

傅嘏聞言,突然一愣神,可是片刻之後,他便又恢復了漠然的常態。

“你就說我不在府中,讓他回吧。”

“是。”那僮子再次走出門去。

“蘭石,你就當真如此絕情?泰初他也算是一時之傑士,自少時起,你我便和他交心論友,我也知曉,如今他前來是為了拉攏你,大司空之情誼固然重要,但司空已歿、泰初又虛心誠意來此,而你卻固執如此。子豈不聞古時有藺相如下廉頗之事否?”

傅嘏這次並沒有再動搖,他幾乎都沒有猶豫,就決絕的說道:

“夏侯泰初,志大心勞,能合虛譽,誠可謂利口覆國之人!何晏、鄧颺有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內無德,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以吾觀之,此三賢者,皆敗德之人爾,我遠避之猶恐罹禍,又怎可去深交?”

【注一:《世說新語》載:“何晏、鄧颺、夏侯玄並求傅嘏交,而嘏終不許。諸人乃因荀粲說合之,謂嘏曰:‘夏侯太初一時之傑士,虛心於子,而卿意懷不可交。合則好成,不合則致隙。二賢若穆,則國之休,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勞,能合虛譽,誠可謂利口覆國之人。何晏、鄧揚有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內無關龠,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妒前無親。以吾觀之,此三賢者,皆敗德之人爾,遠之猶恐罹禍,況可親之邪?’”】

“蘭石,沒想到你竟可說出如此薄情寡義之言!何晏、鄧颺二人不可深交是不假,可是咱倆與泰初是什麼關係?這些年來,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泰初為人究竟如何嗎?”

“奉倩!”傅嘏似乎像是在刻意躲避著什麼,他迅速的背起書箱,紅著臉沉聲說道:“時辰不早了,我該走了!”

有些心累的荀粲望著傅嘏那倔強的背影,束手無策,過了良久之後,他不禁微微嘆了口氣,說出了最後的關照之言:

“傅蘭石,到了那邊,萬事小心。”

――

數月之後,已是春初。

這是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雪,也是冬末的最後一場雪。

荀府之中,一片哀慼。

素色的招魂幡與潔白的積雪相互映襯,讓人心中的傷感愈發的難以抑制。

那個荀粲自少年時開始,等待了十餘年的女子,那個他心中的摯愛,那個才和自己在一起不到一年的愛妻曹氏,竟就這樣去了。

曹氏患上的,是一種“熱病”。自入冬以來,妻子便日日高燒不退。荀粲遍求洛陽名醫,甚至連宮中的御醫都被他求了來,只可惜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

荀粲慌了神,沒了辦法,不顧府上人的勸阻,悲痛至極的他任性的跑到大雪茫茫的庭院中,以身取冷,又跑回房內抱著妻子,為她冷熨退燒。

只可惜老天爺並沒有被荀粲的誠意所打動,開春後,她,還是去了。

傅嘏聽說了這個噩耗以後,知道以荀粲的性格,一定是傷心欲絕。他立刻拋開手頭的公務,跑去荀府看望。

庭院中,除了面如死灰、雙眼無神,披頭散髮坐在庭院之中的荀粲,還有立在一旁束手無策、沉默不語的夏侯玄。

三人就這樣相對無言。

過了半晌,傅嘏才開口勸解荀粲道:“君曾言,女子之才德無關緊要,自宜以姿色為主。自古這世間才色並茂者難有,但徒有美色之女子,可謂數不勝數,你又何必傷心若此?”

荀粲聞言,不禁淚流滿面。

過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句說道:“佳人難再得,亡妻乃是世間傾國絕色,當世女子,無人能及……”

這一年,荀粲二十九歲。

一年以後、景元初年的冬日,在一個大雪茫茫的夜晚,荀粲由於心勞神傷、又飲酒過度,終是隨他那亡妻去了。

那個冬日,年近而立的昌陵侯夏侯玄在摯友葬禮上,不禁流淚感嘆:“荀郎之事,足以令世人神傷……”

【注二:荀粲雖風流但對妻用情極深,曹氏美貌而早夭,故悲傷不已。後常以“荀令神傷”用為悼亡的典故。唐代羅虯有《比紅兒詩》曰:“芳姿不合並常人,雲在遙天玉在塵。因事愛思荀奉倩,一生閒坐枉傷神。”《警世通言》卷二:“殺妻吳起太無知,荀令傷神亦可嗤。請看莊生鼓盆事,逍遙無礙是吾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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