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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曹元仲送友宴洛陽、毌丘儉守邊鎮幽州

作者:昱桓公
當初皇帝曹叡一心想要拆取長安的銅駝與金銅仙人,派遣曹羲率領了一萬士卒,費勁千辛萬苦,這才不遠萬里將這些寶物運到了洛陽。這也才成就了今日的銅駝陌銅駝大街。

但這批寶物中極為珍貴的承露仙人,卻因為過於沉重,難以搬運,更兼之打碎了承露盤,因此不得已,曹羲只能將之留在了霸城。

在長安故都以東數里,有一座不怎麼顯眼,但地方足夠寬敞的小城,這便是承露仙人最終的居所——霸城。

早在數年前,皇帝便叫大魏境內文采出眾的大小官員,紛紛撰寫一篇銘文,不僅如此,皇帝還專門下詔,規定寫的最好的銘文,便可以刻在這霸城的承露盤之上,以供萬世敬仰。

最終,內外各地大大小小一眾才子,不僅近些年來才小有聲名的泰山羊氏後人羊祜這些地方士子沒能拔得頭籌,就連盛名在外的京城名公子,諸如夏侯玄、曹羲、諸葛誕、曹肇、司馬師、李豐、鍾毓、陳泰、傅嘏、荀粲、衛烈、許允、崔贊、袁侃、裴秀等人,還有才名顯著的宗室外戚曹霖、何晏等人,也都沒能奪下這一殊榮。

最終寫出這篇千古傳誦的銘文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還在擔任洛陽典農,如今已在荊州任職了快一年的荊州刺史毌丘儉,毌丘仲恭。

“赫赫聖魏,紹天惟則。承露瑰生,爰詔懿德。下有蛟龍,偃蹇虯紛。上有層盤,厲彼青雲。修莖擢擢,高弗可及。仙掌重重,零露是集。有直其體,有固斯基。休徵攸降,神明攸持。少昊惟好,我後斯同。以近眉壽,以保萬邦。”

如今,這篇用篆字刻在承露盤之上的銘文,看起來依舊沒有變的陳舊。而這銘文的主人,在擔任了一年顯貴要職之後,也似乎又要繼續朝著蒼穹飛騰而上了。

【注一:此《承露盤銘》中,仙掌之後二疊詞本已遺失,仙掌重重一句,乃是筆者自行虛構的。】

洛陽皇城嘉福殿中,曹叡正在為鎮守幽州的人選,做著最後的斟酌。

案上擺放著的博山香爐中,正冉冉升騰著淡淡的香霧。一片雲霧繚繞之下,依稀可以看到案上攤開的一卷帛書。

帛書之上,書寫的正是除了承露盤銘之外,當年皇帝命毌丘儉所做的一篇承露盤賦:

偉神盤之殊異,邈迢迢以秀峙。樹根芳林,濯景天池。嘉木靈草,綠葉素枝。飛閣鱗接而從連,層臺偃蹇以橫施。龜龍怪獸,嬉遊乎其中。詭類壯觀,雜沓兮眾多。......

皇帝看到那篇賦文的此處,心中不禁想到,自己朝中,的確是“龜龍怪獸,嬉遊乎其中;詭類壯觀,雜沓兮眾多。”在這雜沓不齊的一群龜龍怪獸當中,曹叡心中似乎已經有了答案,但卻還有一絲絲的猶豫。

他繼續抬眼朝著那篇賦文看了去:

若乃肇制模熔,應變入神。窮數極理,究盡物倫。命班爾,召淳均。撰蘭籍,簡良辰。採名金於昆丘,斬扶桑以為薪。詔燭龍使吐火,運混元以陶甄。區陰陽而役神物,豈取力於丞民。用能弗經弗營,不日而成。匪雕匪斷,天挺之靈。雄幹碣以高立,幹雲霧而上徵。蓋取象於蓬萊,實神明之所憑,峻極過於閬風,鳳高翔而弗升。......

讀到此處,曹叡不禁讚歎道:

“好一個,匪雕匪斷,天挺之靈......”

想到此處,曹叡腦中一點靈思似乎也清晰了起來。此番自己選擇鎮守遼東的人選,實在是不能有任何的差錯。遍觀諸子,無論是夏侯玄、曹肇,還是曹爽、曹羲,這些人要麼是資歷不夠,要麼是缺乏磨礪,國家大事,自然也不能草率的給他們做磨刀石。仔細想來,也只唯有才氣過人、通曉兵略、經驗豐富的毌丘儉,才算是一柄開了鋒的寶劍。

曹叡思量再三之後,終於做出了他的決定。

想到這裡,曹叡看著那片承露盤賦,不禁輕聲誦讀了起來:

“遠而望之,若紫霓下鄰。雙鵾集焉,即而視之,若璆琳之柱,華蓋在端。上際辰極,下通九原。中承仙掌,既平且安。越古今而無匹,信奇異之可觀。又能致休徵以輔性,豈徒虛設於芳園。採和氣之**,承清露于飛雲。......”

——————

毌丘儉在荊州襄陽接到皇帝委任自己為幽州刺史、加度遼將軍、使持節、護烏丸校尉的詔書之後,馬不停蹄便趕來了洛陽。至於空缺出來的荊州刺史一職,曹叡則交給了與蔣濟齊名的本朝名郡守,政績斐然的胡質胡文德。在胡質上任之前,刺史諸般事務,便都壓到了荊豫都督夏侯儒的頭上。

九龍殿中,曹叡在毌丘儉臨行赴任之前,在這裡為他擺了一場餞行酒宴。

今日,曹叡為了讓即將遠行幽燕的老朋友盡歡,特意召來了與毌丘儉官修最好的夏侯玄、李豐等人。

本就有些放浪形骸的君臣數人,此刻在大殿之上,並沒有過於拘泥君臣之禮。

與印象中那個當年曾經對自己無微不至如同兄長一般的文學侍從不同,當曹叡再次見到這位整整一年不曾好好相聚的舊友時,他發現毌丘儉不再像從前那樣愛笑了,而且嘴唇上還生出了一部英武的髭鬚,這使得原本看起來有些秀氣的毌丘儉平白增添了幾分威武的武將風範。

酒過數巡,眾人早已泛起了一絲絲醉意。好久沒有暢飲過的毌丘儉,也已然有些微醉了。

曹叡看著席間醉意闌珊、即將走馬上任的毌丘儉,突然之間,他沒來由的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還是少年平原王的時候,虛心向這個曾經與自己親如兄弟的文學侍從求教劍法的場景。

“仲恭,卿即將遠行建功立業,可否再為朕劍舞一場!”

曹叡說著,便親自舉起酒器,緩緩來到了御座下毌丘儉的席前,併為他添滿了酒樽,笑著說道:

“來,滿飲此杯,就舞一段那河北劍舞,可好!”

毌丘儉先是一愣,繼而恭敬的接過了酒樽,一飲而盡,他笑了笑,拿出了席間的一截甘蔗:“既然陛下有此雅興,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毌丘儉除去了了寬大的絳色朝服,取下了頭上所戴的累贅的武弁大冠,只戴著赤色的平巾幘,手執甘蔗走出席間,來到了九龍殿中央。他朝著四座一揖言道:

“今日,儉便以此甘蔗為劍,為諸君再旋一劍舞!”

言罷,毌丘儉以手中甘蔗做了一個起勢,朝著皇帝行了一個瀟灑的持劍禮,然後便開始在殿上騰挪跳轉,舞蔗而歌,他一邊展示著那瀟灑凌厲的河北劍舞,一邊慨然高歌吟唱道: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

夏侯玄與李豐等故舊好友聽毌丘儉唱起了這首漢代歌謠,不禁也跟著和了起來,大殿之上,數人蒼涼悠揚的歌聲,就這樣迴盪了起來:

況我連枝樹,與子同一身。

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

昔者常相近,邈若胡與秦。

惟念當離別,恩情日以新。

鹿鳴思野草,可以喻嘉賓。

我有一罇酒,欲以贈遠人。

願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

此歌,乃是漢代無名氏所作。曹叡聽了“昔為鴛和鴦,今為參與辰。”這一句,心中頓時感到了一陣孤寂蒼涼之意。

鴛、鴦,本指兄弟。

參、辰,又是天幕中最為遙遠的兩個星宿。

“昔為鴛和鴦,今為參與辰。”

自己如今貴為天子,可是昔日的兄弟們,卻都一個一個與自己疏遠了。

小心謹慎的曹爽、洞察入微的曹肇、還有遠在封國的燕王曹宇,以及眼前劍舞而歌、即將遠赴北境的毌丘儉。

所有人,都似乎慢慢的與自己漸行漸遠了。

————

三日後,一切事宜早已準備妥當的毌丘儉,在護衛軍隊的擁簇下,朝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幽州開赴而去了。

出了洛陽城之後,夏侯玄與李豐、諸葛誕等一眾好友,再次在長亭與毌丘儉做了出發前最後的道別。幾名老友只是飲盡了樽中的美酒,道了一聲“保重”,除此之外,幾人再沒有多說什麼。

包括夏侯玄在內,算是鬱郁不得志的三人,此刻就這樣肅立在長亭之中,望著他們北上遠去摯友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殷切期望。

在這一刻,三人已然將心中的理想,盡數託付在了毌丘儉這匹奮蹄怒奔的騏驥千里馬身上。

一路上,望著比起南方更加雄壯巍峨的幽燕大山,以及一路上時常映入眼簾的百姓民居與農田,想到燕山之東那可怕兇殘、狼子野心的公孫氏與漠北賊心不死的鮮卑部族,毌丘儉瞬間感到了自己肩上擔負的千斤重擔有多麼的沉重。

在路上,他心中的沉甸甸的責任感,不禁化作了兩句簡樸雄渾的詩句:

“芒山邈悠悠,但見胡地埃。

憂責重山嶽,誰能為我簷。”

【注二:此處筆者將毌丘儉的《在幽州詩》:芒山邈悠悠,但見胡地埃。與《之遼東詩》:憂責重山嶽,誰能為我簷。二首合為了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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