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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身隨白馬、線引彩鳶

作者:昱桓公
再至中原,已是仲秋之末。

北風蕭瑟,迎面而來。簌簌的落葉,也已一片一片開始慢慢飄入寒光粼粼的洛水。遠處大道的盡頭處,依稀可以望見洛陽城十二門的津陽、宣陽、平昌、開陽,南四門。

寒風撫動著于禁的白髮,吹的他眼痠欲淚。三年如同三世,自己終於又回到了中原故土。

只是,新都已建,故人已逝。一切,早已不一樣了。

――

平陵鄉侯、夏侯府。

東堂,鶴鳴軒中。

少主夏侯玄正仔細端詳著一張精緻的地圖。

這是他去年專門從舅舅那裡討來的西域全圖。

身為將門之子,對於兵略戰法,他還是耳濡目染的不少的。

“阿玄阿玄!”

一向恬靜的曹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過,他甚至沒有敲門,就這樣直接闖進了夏侯玄的鶴鳴軒。

“阿玄,怎麼辦!今晨從西域傳來的軍機邸報,說是西域雜胡治元多、盧水、封賞等人舉兵反叛,還決水灌了顯美城!”

夏侯玄自然知道這件事情。而且他也已經做好了一個初步籌劃。

他也明白,曹羲擔心的不是舅舅平不了這些雜胡,他擔心的,是雜胡叛軍居然決水灌了顯美城,要知道,顯美城可是西域的地方的必爭之地,如今被治元多等人佔據,恐怕有些棘手。

但夏侯玄卻只是微笑不語。曹羲急壞了,他繼續追問道:

“阿玄,表哥,我知道你一向主意多,快幫我想想辦法吧,我,我不能讓父親和大哥出事!”

夏侯玄望著曹羲急怒的樣子,忍俊不禁,他笑道:

“好了,莫要擔心,你來看!”

夏侯玄展開眼前的地圖,以手指圖道:

“羲弟,你來看,此處,即是顯美城。胡人灌水攻城,看似佔據了此有利地形,可實際上,他們只是白白耗費了自己的體力而已。一場決河下來,就算再有戰鬥力的軍隊,也需要修整,再有利的地利,也需要人來把守。如今他們自損體力,面對舅舅的大魏精銳,你說,結局會如何?”

曹羲聽了這話,頓時放心了不少。

——

皇帝看了邸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對侍立一旁的散騎常侍荀緯與卞太后之侄卞蘭笑道:

“昔日,前朝隗囂反漢,引水灌略陽,而光武因其疲弊,進兵滅之。今西域胡決水灌顯美,其事正相似,破胡事今至不久矣。”

“臣等恭賀陛下,福澤綿延,預祝鎮西將軍,早日凱旋!”

洛陽內城,平陵侯府。黃昏已過,天幕已微微泛藍,皎冷的月牙也漸漸顯得清晰。

門外石獅子旁,夏侯玄和曹羲兩個雙雙望著幽藍的夜幕,還有稀疏的寒星,此刻正發著呆。

“阿玄啊,還有兩三月,就要過年了。”

“是啊,怎麼,這麼快就惦記著年宴上的佳餚了呀。”

“不是。”曹羲皺皺眉頭:“我想我哥了,還有我爹。”

“是啊,年關將至,他們快回來了,快了快了......”夏侯玄伸手觸了觸腰間冰冷的‘素質’,他還記得父親南下的那天,這寒氣逼人的利器,都似乎被父親手心的溫度所浸潤。

“對了,徽兒她去哪裡了呀,這麼晚了還不回來。”曹羲不由得向遠處望去。

“顧管事說,她午後就去南市了,這丫頭,這幾個月,肯定又花了不少錢。”夏侯玄突然對著曹羲斜眼笑道:“怎麼,這麼關心我妹妹呀。”

“可不要胡說......”曹羲刷的一下,臉紅了起來,小聲的辯解著:“我......”

曹羲話未說完,遠處便傳來呼喊聲:“二小姐......你慢一點兒。”

只見十數個夏侯府上的僕人正手提著各種包裹物件,疾步在後面追趕著夏侯徽,而夏侯徽則像是一陣風一般,沿著街道一路衝向了家門,不一會兒便到了哥哥與表哥的面前。

“你這個瘋丫頭。”夏侯玄看著氣喘吁吁的夏侯徽,忍俊不禁的笑罵著:“出門不乘輦轎,還滿大街的跑,哪裡有個小姐像你這樣的呀。”

“輦車多麻煩,還不如我跑得快呢!”小姑娘一邊笑一邊說道:“再說那麼沉的轎子,讓下人們抬著多累呀。”

顧管事早就聽到府門外的笑聲了,此時他緩步出了府門,果然看到幾個孩子在外面有說有笑,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顧管家,名叫顧霆,與家主夏侯尚年歲相仿,為人謙虛謹慎,溫柔謙沖,不管是對上對下都是十分隨和的,因此孩子們都親切的喚他‘顧叔’,就連家主,也會尊稱他一聲‘顧大哥’。

“少主,小姐,晚飯已經備好了,快回去用飯吧,不然飯食都涼了。”

“多謝顧叔。”夏侯玄一邊彈著曹羲的腦門,一邊笑著說道。

“好哎好哎!”瘋玩了一天的夏侯徽早就餓了,她微笑道:“羲哥哥,不如你也留下來一起吃吧,我們好久沒有一起聊天兒啦。”

“嗯。”曹羲羞澀的笑了笑:“好啊。”

“臭小子,我這個做哥哥的話你不聽,徽兒的話你就愛聽!”夏侯玄又笑著彈了彈曹羲的腦袋。

“哪裡有......”曹羲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紅暈。

顧管家看著三個可愛的孩子,臉上也掛上了溫暖的笑容。

平陵侯府這道院牆,似乎是有什麼魔力一般,凜冽的秋風過了這道牆,竟也變得溫暖了。

――

園中幽草清新,天有涼月星明。

“哥。”夏侯徽捧著下巴,望著漂亮的月輝:“記不記得咱們三個小時候,就喜歡在這兒數星星月亮。”

“小時候......”夏侯玄不禁笑了起來:“難道你已經長大了不成,再說了,如果數星星到還有可能,數月亮的話......哈哈哈哈!”

“哥,你又欺負我!”夏侯徽說著擺出了一副假裝生氣的樣子。

“我也記得呢。”曹羲亦抬頭望著繁星出神:“每年開春,咱們三個還總是一起放紙鳶,記不記得?”

“當然。”夏侯徽望著遠處一顆高高的大槐樹:“前年我的一隻小朱雀紙鳶,就掛在那顆樹上,下不來了。”

“要不。”夏侯玄呼的一下就從石凳上跳了下來,他心血來潮的提議道:“我們今夜就去放紙鳶如何?”

“好啊好啊!”夏侯徽十分興奮的喊道:“正好我今天在南市上買到了一隻!”

三人說走就走,一路歡呼著就來到了宣陽門大街之上。

夏侯玄更是帶上了他的另外兩個小夥伴:白雀和阿摩。

洛陽長街上,遊人早已歸家,青石大道上,盡是如雪的月華,如水的涼風,以及,無憂無慮的笑聲。

那年的洛陽,白駒蒼狗、線引彩鳶,多年後回想起來,竟是那麼的美,如同一夢......

――

秋去,冬來。

石街上滿是被寒風吹落的枯葉,不時的,還有枝頭殘餘的葉子,如同逝去的蝴蝶,翩翩隕落。

洛陽城的冬,寒冷依舊,繁華依舊。

“下雪了,下雪了......”遠處不知是誰家的孩童,正在追逐著漫天的雪花,只是那雪花,還沒有落到手心便已經融化了。

黃昏後的潔白雪地上,倒映著天穹的顏色,泛出薄薄的幽藍之色。洛陽新都的第一個年關,人們歡慶的氣氛,明顯蓋過了國喪期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寂。

洛水北的南市上,此刻竟比平時更為繁華。客居洛陽的他國商販,也儘量吆喝著,想多賣出一些吳綾蜀錦,給家中的妻兒添置些好的衣食。

懷抱小犬的少年,此刻正在人海中穿梭著,本來怕帶著‘阿摩’不方便,將它關在了自己房中,哪知被它一不小心溜了出來,夏侯玄無法,只得抱著它一起來逛集市了。

“玄兒......你慢點兒走啊......”身體尚未恢復好的於圭,自然追不上少年的步伐,他只能隨時呼喊著少年的名字,避免徹底走散,不過轉念一想,這洛陽城,夏侯玄怕是比自己還要熟悉,因此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不遠處,似乎傳來了一陣呵斥之聲:“讓開!快讓開,不要撞壞了我家君侯的年貨!”

一看對方就是貴族家丁,街上的行人只得紛紛向後閃避退卻,這一退不要緊,只是本來自然走動的眾人一下子如潮湧動,讓夏侯玄懷中的小犬受了驚嚇,被嚇壞了的阿摩就這樣徑直飛出了少年的懷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群之中。

“阿摩!”夏侯玄見阿摩走失,急忙從人潮中向前擠去,不料這一擠卻一頭撞到了一名貴府家丁身上,那年貨頓時摔灑了一地。

“你是聾了還是瞎了,沒聽見我讓閃開嗎?!”那名貴族家丁登時朝著夏侯玄怒吼了起來:“撞壞了我家侯爺的年貨,你擔待的起嗎?”

“對不起!”夏侯玄急著要去找小狗,也不想多做解釋,道了歉就要朝圈外跑去,卻被一家丁一把扯住。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那家丁惡狠狠的叫嚷著,不一會兒,夏侯玄與家丁周圍就圍滿了行人。

“算了吧。”一個老農夫見那些家丁不依不饒,於是勸解道:“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滾開!”老人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那家丁一把推翻在地:“老東西,你管得著嗎你,要你管!”

“住手!”未待夏侯玄發作,一個穿著華麗的八九歲男孩擠進了人群,怒喝家丁,旋即便將那老人扶了起來。

“小侯爺......”那幾個家丁見到自家少主,面面相覷,急忙辯解:“這個野孩子撞壞了咱們的年貨,小的們只是教訓他一下......”

那男孩也不理會,只是轉頭看了看夏侯玄,突然驚呼道:“夏侯哥哥,是你呀,上次一別,沒想到這麼長時間才見到你!”

“你是......”夏侯玄一時倒是沒有認出來,過了一小會,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甄城侯曹植家中的二公子:“你是小曹志[注1]!你都長這麼大了呀!”【注1:曹志(?~288),字允恭,曹植次子。】

“原來......原來是......夏侯公子......”那幾個家丁早就慌了,急忙跪地求饒:“小......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滾吧!”夏侯玄最是厭惡這種小人嘴臉,此刻也不願多聽他們說一句話,冷冷的罵了一句,那幾名家丁如臨大赦,立刻一溜煙的離開了這裡。

甄城侯為人瀟灑大度,可是夏侯玄實在是沒想到,府中下人居然是這幅嘴臉。

“對了小曹志,你怎麼也來京城了,我都好幾年沒有見過你了。”夏侯玄摸了摸那孩子的頭,發現對方果然長高了不少。

“過幾日就是立春朝會了,我爹來會節氣,參加迎氣之禮[注2],所以我也就跟著來啦。”曹志正說著,只聽得一方傳來了一陣呼聲,曹志叫道:“哎呀,不好了,我爹派人找我了,我該回去了,夏侯哥哥。”

【注2:會節氣,魏有諸侯藩王朝節的制度,每年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個節氣之前,藩王都會聚京師參加迎氣之禮,並舉行朝會。】

夏侯玄點了點頭,目送著曹志離去。

“玄兒......”於圭找了半日,終於發現了夏侯玄的所在:“好小子,終於找到你了。怎麼了?”於圭發現少年若有所失的樣子,不禁問道。

“阿摩不見了......”

大街上購買年貨的行人也漸漸稀疏,而小狗也已經不知所蹤。於圭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回去吧,也許明天,它就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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