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扶著妻子回到東堂房中後,原本只是臉色蒼白的夏侯徽,此刻居然開始劇烈的咳嗽!
“夫君,我好渴,想喝水……”
“好!”一向十分冷靜,處變不驚的司馬師,此刻竟是慌亂到手足發冷,他立刻倒了一盞茶水,常年練武本該穩如磐石的手,此刻也不住的顫抖著。
好不容易喂妻子喝了兩口茶水,夏侯徽卻因為劇烈咳嗽,將喝到口中的茶水全嗆了出來!
“媛容,你怎麼啦!”
“夫君,媛容……好累……”夏侯徽朝著司馬師勉力一笑,她竭力擠出一個微笑:“媛容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就好了……”
司馬師眼見此景,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瞬間,他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難道是……甘冰!
他來不及細想,便抱著妻子朝著父親司馬懿的庭院狂奔而去。
家主司馬懿此刻正端坐於書案前,仍是如同往日一般,手執書卷,波瀾不驚,穩如老龜。
“砰!”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司馬師撞開。
司馬懿臉上頓時浮現一絲怒色,河內司馬氏一向家教極嚴。司馬懿先考司馬防,對待八個兒子便十分嚴格,即使諸子弱冠成人後,也均是“不命曰進不敢進,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問不敢言”,可今日自己長子司馬師竟不通稟便破門而入,實在是成何體統!
未及司馬懿發怒,惶急無比的司馬師便跪倒在了地上。
“父親……”司馬師懷抱著妻子,撲通一聲便跪倒在了冰冷的青石地磚之上:“求求您,救救媛容,救救徽兒,父親,好不好……孩兒求求您了……”
“師兒,何故如此慌張,成何體統啊!”司馬懿此刻才緩緩抬頭,將書簡擱置在了案頭,不滿的責罵了一向穩重的長子一句。
“求求您,救救媛容吧……她好像,她好像中了甘冰之毒……”
司馬師早已驚嚇的泣不成聲,只是一味的朝著父親磕頭哀求著。
“師兒,有些事,為父不說,你也應該明白。”司馬懿用極其冷冽的語氣,居高臨下的對眼前驚慌失措的兒子說道:“至於你剛剛說的甘冰,是什麼東西,為父並不明白是什麼,既然徽兒也染上了疫病,那你便快去請郎中,來為她儘早醫治吧。”
司馬懿說完這話,便面不改色頭不回的走出了房外。
司馬師聞言,身軀一顫,心中的惶恐比起之前只增不減,先前他還以為妻子只是誤中此毒,因此還期盼父親賜下解藥,可是如今他聽父親的語氣,竟好似早已知曉此事!
窗外,陰雲密佈,似是要下雨了。
“父親……孩兒求求您……”
司馬師明知自家父親,是從來不可能改變決定的人,可是他此刻惶急之下,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因此只能繼續如此苦苦哀求。
“夫君……”夏侯徽此刻中毒已深,已是面如帛紙、氣若游絲,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說道:
“徽兒……徽兒好渴啊……好難受……咳咳……”
“媛容不怕……不怕……夫君這就給你找水喝……”
司馬師此時早已亂了方寸,只能夠緊緊抱著懷中的妻子,不住的安慰她。
“夫君……我,怕是不成了……”夏侯徽只覺得周身越來越冷,眼前的一切也變得越來越模糊,她不禁有些神情恍惚,一時之間竟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是知道自己十分的愛眼前這個男人,很愛很愛。
司馬師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夏侯徽幾乎算是竭盡全力,她又恢復了幾分靈識,繼續對司馬師說道:
“徽兒有好多話……想對夫君說……”
“嗯……我聽著呢,我聽著呢……”司馬師此刻雙眼通紅,臉色煞白,他的眼中不住流出的淚水,和著夏侯徽臉上的淚,一同滴落到了冰涼的青石地磚上。
“自從……自從徽兒,十五歲那年……遇到夫君的時候……就已經,把心交給你了……,徽兒真的好想,好想為夫君……撫一世的琴……只可惜現在,我不成了……”
“徽兒不要怕,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不要胡說,你會好起來的……來,徽兒,夫君再餵你喝一口水……”
司馬師好不容易給夏侯徽灌了一口茶水,只可惜夏侯徽勉力笑了笑,她剛剛一咧嘴,口中便滲出了一絲鮮紅溫熱的血,那茶水她竟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徽兒不怕,不怕,我在這兒呢……夫君在這兒呢……”司馬師一看到妻子吐血,臉色頓時變得更加煞白,他心中此刻悲慟無比,急忙用衣袖輕輕擦拭著夏侯徽嘴角的鮮血,一邊用顫抖的聲音來安慰著她。
窗外已是雷雨交加,那轟隆隆的雷鳴,似乎是要將天空震裂一般。閃電的威光刺過窗欞,射到司馬師與夏侯徽夫婦的臉上,襯的二人原本就慘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枯槁。
“夫君,答應我……好嗎?”
夏侯徽費力的睜開雙眼,最後看了一眼她的夫君,這個與她攜手同行了九載光陰的男人,此刻,她就這樣望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緩緩的說道:
“答應徽兒……這輩子,不要再做,那些不應該做的事情了,好嗎……,不要再做那些事了……”
可是還未等到司馬師回答她,她就這樣驀然闔上了雙眼,直到最後一刻,她心中仍舊填滿了大悲慟與大苦楚。
“徽兒,徽兒!不……”此刻司馬師如同發瘋了一般,抱著已然氣絕身亡的妻子,痛哭失聲。
奇怪的是,少主司馬師痛苦的咆哮,並沒有驚動府上的任何人。
或許他們早就被冷血無情的大將軍司馬懿遣散,各自迴避了;又或許他們被屋外攝人心魄的大雷雨干擾了視聽,並沒有聽到那屋外無助的嘶喊。
過了良久,早已絕望的司馬師抱著妻子夏侯徽,在一片雷鳴電閃,瓢潑大雨之中,冒雨跪倒在了父親司馬懿的書房之外,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尊佇立在庭院當中的石雕鐵塑一般,面無人色,屹然不動。
良久,那房門終於開了,屋內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
“孩子,莫要怪為父無情。要怪,就怪他夏侯家,非要與我司馬家作對。”
那聲音,帶著七分冷峻,二分無奈,以及一絲悲慼:
“聖人無情,無欲則剛,你......好自為之吧!”
大雨滂沱,天道果真無情,既不以人良善而增其壽數,亦不以人之險惡而毀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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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潛伏在蜀都的校事府傳訊息來洛陽————蜀漢諸葛亮即將率大軍北出斜谷,進駐渭南,進犯關中。
校事官殄吳將軍曹纂得知訊息以後,立即便稟報了皇帝曹叡。
四月夏初,朝野震動。
蜀大將諸葛亮果然再次北犯,兵出斜谷,屯於渭南。曹叡按照之前的計劃,詔大將軍司馬懿率雍涼諸軍前往拒之。
不知為何,那諸葛亮此次寇邊,一改往昔小心謹慎的風格,沒有再千里迢迢從祁山繞遠路進道天水,而是直接自漢中斜谷道北上,率領著十萬蜀虜(本小說一概以曹魏視角稱呼吳與蜀漢)一口氣橫跨秦嶺,直接屯兵於渭南五丈原,遙望長安。
洛陽太極殿東堂內,曹叡以手撫額,聽著散騎常侍高堂隆說著西北軍情,看起來甚是乏累。
洛陽典農毌丘儉才剛剛入宮稟報了瘟疫過後京城居民的安頓情況,曹叡來不及休息,便又要處理西北的軍務軍情了。
那北方鮮卑部雖然於年前新敗,可元氣尚在,軻比能又反覆無常,野心勃勃,雖然曹叡已經同意了幽州刺史王雄的建議,打算挑選刺客前去刺殺軻比能再另立鮮卑新主,而且還派出了夏侯玄與曹羲二人前去幽州襄助,但此事畢竟干係重大,不能倉促。
而且再加上此番蜀虜北犯,氣勢之洶洶,比起以往只增不減,他雖然派遣了大將軍司馬懿前去抵禦,但太和五年那場名為成功卻實則損兵折將的防禦,還猶在眼前,因此曹叡這些時日沒有少操心,每天都與曹肇、曹爽、劉放、孫資、高堂隆、何曾等人商討北境與雍涼軍事直到深夜不說,日間還需時時關注驛站邸報以及各地校事府的各種訊息。
“啟稟陛下,大將軍已然於四日前抵達渭南,與蜀虜對峙,暫無異動。”高堂隆指著皇帝面前案上的雍州地圖說道。
“好。”曹叡皺眉想了一會,似乎感覺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又開口說道:“昇平,你再替朕擬一份詔書,快馬加急送往雍州司馬懿的行轅,就說:‘但堅壁拒收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矣。走而追之,以逸待勞,全勝之道也。’”
多年前見識過蜀軍蠻橫戰力的曹叡,仍舊還是心有餘悸。
高堂隆並不似長平侯曹肇那般聰穎,曹叡又重複了一遍詔書內容,他才記下,退出殿外去了。
高堂隆一走,曹叡望著案上的地圖發了一會呆,不禁睏倦難耐,於是便伏在案上睡了起來。
說起來,他都一連一個月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可是曹叡才睡著了一會,便被殿外一陣嘈雜聲吵醒了。這不由的讓曹叡心中生出了一絲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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