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冬日,雖與幷州北境一樣是白雪皚皚、寒風凜冽,但此處乃是中原帝都,就算那自北面而來的寒風再怎麼凌厲,經由太行山脈等北方山嶽屏障一阻擋,到了此處也就沒有那麼寒冷了。
洛陽皇城之中,亭臺樓閣之上,此時盡是一片喜氣洋洋、歌舞昇平之景。
闕樓之上,城牆內外,身著鐵鱗、手執戈戟的甲士正在皚皚白雪之中,默默守護著洛陽的繁華。
水榭之畔,宮殿之內,身披華綃、手執舞扇的歌女正在冉冉香霧之中,欣欣慶祝著北境的勝利。
最近的兩個月,皇帝曹叡接連線到了北方戰場傳來的捷報,心情大好,因此這一月之中,常常在宮中擺下酒會宴席,以示慶祝。
“哈哈哈,此番驍騎將軍督率中軍討伐鮮卑,不但使那軻比能敗走漠北,還使得那鮮卑將軍洩歸泥率領其部眾來降,真是可喜可賀!”
“不錯不錯,再加上十月間,那步度根部落將領戴胡阿狼泥等,也率部於幷州晉陽投誠。秦將軍可謂是功不可沒啊。”
在席間宴飲的大臣們紛紛舉酒稱讚此次大捷,眾人也都紛紛對秦朗讚不絕口。
“嗯。”
皇帝曹叡此刻心情大好,他滿意的點了點頭,舉酒笑道:
“秦將軍確實沒有辜負朕的厚望,來人,傳朕口諭,秦朗將軍與驍騎營將士,此次平叛,功不可沒,大軍即將班師回京,時值寒冬,此來路途遙遠、邊關苦寒,特賜棉襖萬領、醇酒一千壇、羊腿一千隻,柴火木炭五千斤,好為將士們驅寒慶功!”
“諾。”曹叡身旁的內侍韓雍聞言,立即前往尚書蘭臺處宣旨安排去了。
“陛下,微臣也看過此次戰報,此役能夠一舉功成,羽林監、昌陵侯夏侯泰初,以及五百羽林郎,也是功不可沒,因此微臣認為,陛下的犒勞,不應該忘記昌陵侯和羽林營。”
武衛營副將曹羲一見席間群臣盡在陛下面前拍秦朗的馬屁,萬全忽略了夏侯玄,已然心有不悅,再加上這數月與夏侯玄少有書信往來,甚是想念,如今夏侯玄立了功勳卻沒有賞賜,所以此刻他才敢在曹叡面前直言不諱。
“三弟,犒賞三軍,乃是陛下分內之事,何時由得你我插手,還不歸座!”
曹羲身旁,武衛將軍、邵陵侯曹爽一看到曹羲如此莽撞,心中十分不滿,生怕皇帝動怒,急忙小聲訓斥,還不斷的給曹羲使眼色,可是曹羲卻仍舊不為所動。
“陛下,微臣以為,昭叔公子方才所言,不無道理。”
就在這時,席間一個文官起身離席,朗聲朝著皇帝說了這麼一句。
眾人紛紛抬眼去看時,發現說話之人原來是散騎常侍、關內侯,高堂隆高堂昇平。
這位高堂隆,乃是青州泰山平陽人,以善佔天象聞名。曾在武皇帝時擔任過泰山守、督郵等職。文皇帝黃初中,又升為堂陽縣長,後來,在文皇帝的拔擢下,他擔任了當年的平原王曹叡,也就是當今陛下的王傅。
後來陛下即位,作為帝師的他開始大展身手,先是任陳留太守,治理一方。由於政績突出,且常常有出色的建言奏給朝廷,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倚重,官拜散騎常侍,又得陛下賜爵關內侯,一舉成為了陛下身邊舉足輕重的人物,得以時常為曹叡建言獻策、謀劃軍機。
曹叡一見是老師高堂隆,心中自生了三分敬意,因此他並沒有打斷高堂隆的話,而是繼續耐心的聽了下去。
只見高堂隆一捋長鬚,繼續說道:
“臣日前仔細閱覽了北境前線戰報,聽說那羽林營雖然人數極少,但卻在陣前自告奮勇,冒著風沙主動深入敵後,這才將戰局形勢扭轉了過來,所以,臣贊同昭叔公子方才的提議,請求對羽林營一併犒賞,以示陛下聖明。”
曹叡聞言,若有所思,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方才高堂大人所言,臣倒是不敢苟同。”
高堂隆話音剛落,便有一人慢悠悠的反駁了一句。
“哦?”
高堂隆回頭看時,發現原來是陛下面前的寵臣,散騎常侍、中書監劉放,高堂隆並未氣惱,而是心平氣和的問道:
“中書監大人有何看法,不妨直言。”
“竊以為,那夏侯泰初雖然出身將門、也頗具才名,然其終究不過一弱冠公子,既無統兵之才,也無實戰經驗,今突然以武備廢弛之五百羽林,長蹈北境、嶄露頭角,臣實在是非常懷疑,這份功勞,只不過是有心與夏侯氏結交的秦將軍,有意替他虛報的,還望陛下明察。”
那劉放這句話一出口,席間眾人瞬間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原本大家是在討論羽林營是否應該犒賞的問題,可是那劉放話鋒一轉,就連本來功勞卓著的秦朗也說成了徇私結黨、虛報功勞、拉攏朝臣之輩,眾人一時都噤若寒蟬,不敢胡言,生怕一不小心熱禍上身。
這洛陽,雖看似一派雍容華貴、笙歌太平,但其間究竟有多少洶湧的暗流、又有多少盤根錯節的利益衝突?
許多人並不知道,他們也也不想、不敢去知道。
席間的曹羲,以及皇帝身畔的長平侯曹肇,聽了那劉放如此一番話,都不禁怒氣突生。就連一直謹慎無言的邵陵侯曹爽,此刻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雖然有很少人察覺,但長時間待在宮禁之中的曹肇、曹爽,以及已在大哥曹爽麾下任職數年的曹羲,早就隱隱發覺,那劉放、孫資二人,明面兒上一心只為陛下排憂解難,出言建策,可實際上早就與朝中某些大臣互相交通,有著某種曖昧的關係了。
至於與他們在同一條船上的大臣,有可能是舞陽侯大將軍司馬懿一黨,又似乎是中護軍蔣濟之流。
這些雖無明確證據,但曹爽、曹肇等人可以肯定的是,那劉放、孫資二人,為了政治上的利益,早就已經將曹肇、秦朗等陛下所信任的宗室子弟、以及外戚重臣看作是仇敵了。
而方才劉放所言,更是一石三鳥,不但想要將秦朗、夏侯玄等人北平鮮卑的功勞抹殺,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的給高堂隆、曹羲、夏侯玄、以及秦朗三人扣上了一個相互結黨的帽子,他們這幾人,或是執掌宮中禁衛、或是身為天子耳目臂膀,一旦結黨,自然對陛下是一個不小的威脅,所以劉放這一招,不得不說的確是又陰損又有效。
“啟稟陛下。”
曹肇明白,那曹爽雖與陛下交情匪淺,但一向謹慎而又明哲保身,此刻是絕對不會站出來為秦朗、夏侯玄開口的,而曹羲那小子雖然坦坦蕩蕩,無所畏懼,但終究太過天真,很容易就會落入劉放等人的圈套,所以此時,唯有自己開口,才可以讓陛下消除對秦朗等人的猜疑,他繼續開口說道:
“臣以為,羽林營的功勞,絕對不假,而驍騎將軍與驍騎營的功勞,更不會假。”
曹肇見皇帝並沒有顯露出不滿的情緒,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陛下,您還記得,數月前,您與微臣一道前去視察羽林營的事情嗎,相信陛下看得出來,羽林營雖然曾經一度軍心渙散、軍備廢弛,但經過昌陵侯的訓練,那羽林營已然算是煥然一新,可堪一戰了,因此,方才劉放大人所言‘羽林營戰力不足、泰初無領兵之才’的話,純屬是臆測與誅心之言!”
曹叡也覺得曹肇所言頗有道理,不禁點了點頭,他心中原本升起的一絲隱隱約約的猜忌,此刻也頓時消散了。
“還有,陛下也應該清楚,秦朗將軍雖然平日裡喜好結交朋友,但卻一向不會有結黨營私之念,再說了,昌陵侯職位不過一小小五品羽林監,費力拉攏他對秦朗將軍又有什麼好處可言呢?再者,夏侯泰初的脾氣,陛下也是知道的,他一向孤傲,甚至三番四次不願向陛下開口乞憐,又怎麼會接受這虛報的軍功呢?因此,微臣以為,羽林營與驍騎營的功勞,都是實打實的,不會有半分虛假,還望陛下明斷。”
曹肇句句擲地有聲,席間眾人無不心服,只見那中書監劉放朝著曹肇投來的目光中,裹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之色。
曹叡略一沉吟,點頭笑道:
“此番前往北境的戰士,人人俱功不可沒,來人,傳朕口諭,為北境戰士多填一千餘件棉襖、以及醇酒、羊腿各二百餘,以示嘉獎犒慰。”
“陛下聖明!”席上眾臣均跪伏於地,曹羲也長長的舒了口氣,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曹肇。
“報――”
正在此時,一名使者手中捧著一隻錦盒,來到了曹叡面前。
“啟稟陛下,這是驍騎將軍秦朗從北境呈來的奏表。”
曹叡聞言,心中一緊,心想:莫非北境軍事又有了什麼變故!
思慮及此,他立即命人取過了錦盒,拿出了那份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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