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帝曹叡在許昌南郊巡遊、監造景福殿、承光殿之時,幽州刺史王雄、青州都督田豫、以及身在江東的校事、武衛營禁軍什長韓千衛,先後向許昌送來了三份緊急情報軍報。
三份先後送到許昌行宮的密報之中,遠在江東但最先獲悉訊息的韓千衛最早送到了訊息:吳主孫權已然派遣使者與艨艟鬥艦數十艘,打算與遼東公孫淵結盟。
緊接著,便是青州都督田豫的密奏:東海之上已然出現了東吳的戰船鬥艦。
最後,是幽州刺史王雄的密奏:公孫淵與東吳使者日日把酒言歡,雙方似乎已有勾結之意!
這三條訊息,盡皆讓皇帝曹叡心中憤恨不已。畢竟這麼多年來,遼東公孫氏接受的都是他大魏的封賞與爵位,可現如今,公孫淵卻如此首鼠兩端!
說起這遼東,早在前朝建安年間,就已經在公孫氏的掌握之中了,到了前朝中平六年,掌控大漢朝局的董卓任命了公孫度為遼東太守,公孫度以鐵腕治理遼東,赫赫威名漸立,高句麗、烏桓,夫餘、濊貊等北方蠻夷諸國懾於公孫氏的威力,盡皆前來朝賀歸順。當時的中原,軍閥混戰,遼東卻鮮有戰事,公孫度野心漸起,便自封為遼東侯、平州牧,自此公孫氏便開始雄霸一方。
後來,公孫度去世後,其子公孫康繼承遼東霸業。當時,大魏武皇帝曹操勢力強盛,官渡一戰打敗袁氏之後,袁紹之子袁尚、袁熙逃往了昔日盟好的遼東。但懾於曹操的威勢,公孫康果斷斬了袁氏兄弟,並表示歸順曹氏控制下的朝廷,並接受了曹氏授予他的左將軍、襄平侯爵。
彼時,尚為漢家臣子的孫權就已經遣使遼東,期盼與遼東結盟,但公孫康拒絕了孫權的盟好之意,甚至還殺死了東吳的使臣,雙方就此交惡多年。
而至今,時隔多年,孫權已然稱帝,一心想要北上中原的他,自然再一次打起了結盟遼東、夾擊大魏的主意。而這一次,公孫康之子、大魏的遼東太守公孫淵顯然也也有了這樣的意圖。
這許多年來,曹氏之所以沒有徹底以武力踏平遼東,就是因為公孫氏這許多年來表面上還算安分。不僅如此,此時的遼東,已然經公孫氏三代苦心經營,帶甲之兵也早已有了十數萬,倘若貿然討伐,吳、蜀、漠北鮮卑等勢力如若再趁機犯邊,後果也不堪設想。
但曹叡萬萬沒有想到,武皇帝、文皇帝多年的縱容,不僅沒有讓公孫氏安分守己,反而讓公孫淵動了天下四分的狼子野心!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原本因痛失愛子而有些心灰意懶的曹叡又有了新的動力。此刻他攥著拳頭,暗暗發誓,終此一生,不滅遼東,誓不為人!
曹叡立即在許昌行宮緊急召見了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散騎常侍蔣濟、曹肇、高堂隆、卞蘭、何曾等人前來議事。
曹叡見眾人齊至,立即開始向眾人說明原委、詢問對策:
“諸位愛卿,朕今日收到了江東、青州、幽州的三份密奏,那孫權意欲與遼東公孫淵結盟,伺機犯我大魏!而遼東太守公孫淵不思皇恩浩蕩,竟想接受孫權的結盟,打算與吳通好!朕想那公孫淵既然陰懷貳心,數與吳通,不想再做我大魏之臣,那朕也就不想再對他客氣了,朕想讓汝南太守、代青州都督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進攻遼東,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進發,二路並進,一舉剿滅公孫淵,不知諸卿意下如何?”
與皇帝一樣痛失愛子蔣俊的散騎常侍、關內侯蔣濟,沉吟半晌之後,覺得此時驟然征伐遼東,並非最佳的時機,他出班諫言皇帝道:
“啟稟陛下,臣以為此時征伐遼東,過於匆忙,凡不必相吞之國,尚未侵叛之臣,不宜輕伐,如若驟然伐之而不能制,是驅使為賊、驅魚入淵也。臣聽過一句俗話:‘虎狼當路,不治狐狸。’,這正是,先除大害、小害自了的道理。今遼東海表之地,為我大魏,累世委派質子,每歲皆選孝廉,並無乏職缺貢之罪,驟然伐之,無名之師難得民望。況且遼東彈丸之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倘不如陛下之意,反而會與遼東之軍民結怨失信。願陛下三思。”
痛失愛子的曹叡本就窩著滿腔怒火,此次征伐遼東,他的確少了深思熟慮,但他征伐之心已起,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面對蔣濟的諫言,曹叡並沒有說什麼。
散騎常侍高堂隆也諫言曹叡莫要輕易征伐,他認為公孫淵受封大魏重爵,且與東吳隔海,並不會真的捨近求遠,奉主吳國。
聽了老師高堂隆的話,曹叡有了一絲猶豫,但他仍舊還是不甘心。又沉吟了半晌之後,他將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親信劉放、孫資、曹肇、何曾三四人身上。
曹肇雖然有非凡才度,但他對此事細節瞭解不深,一時並沒有好的主意,所以還是選擇了緘口不言。
中書監劉放心知皇帝是想讓自己支援他的征伐之意,但自己恰巧對蔣濟、高堂隆二人的意見深表贊同,於是也選擇了沉默。
散騎常侍陽武亭侯何曾,早在東宮輔佐曹叡之時,就對自家主公的脾性摸的極透,他明白皇帝是想起兵,不過他明白孫資不會違逆天子之意,所以他乾脆也不開口,只等著孫資出言。
中書令孫資一向善於揣摩天子心意。他雖知蔣濟、高堂隆二人說的有道理,但此刻皇帝明顯想發兵征討遼東,如若一再勸阻,近日情緒不穩的皇帝說不定又會大發雷霆。不僅如此,孫資心中計較之後,覺得此時征討遼東,也並非沒有好處,思慮既定,他才開口說道:
“臣支援陛下的決定,臣以為,此時無論如何,都應該立即加兵遼東,殲滅吳軍唯有如此,才會使公孫淵心生畏懼,不敢叛逆!”
曹叡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見心腹重臣全力支援自己,心中頓時有了力排眾議的勇氣,曹叡站起身來,大袖一揮說道:
“朕意已決,詔汝南太守田豫立即督率青州諸軍,自海道進擊遼東,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進擊,二路共討公孫淵,不得有誤。”
群臣見皇帝已有了決斷,於是都不再反對了。劉放、孫資二人立即便開始草擬皇帝詔令了。
就再此時,一名內侍進了大殿,送來了一份來自陳王曹植封地陳郡的信箋。曹叡急忙打開了那信箋,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叔父,他心中一向是又敬又怕。敬的是他那當世無雙的才名,怕的卻也是他當世無雙的才名。
這些年,陳王曹植多次上表,請求可以前往吳蜀邊界,統軍征戰、為國立功,但曹叡又怎麼敢讓這個威望頗高、才具驚人的叔父執掌兵權呢?
他明白,這封奏表書信,應該還是陳王自薦的表文。曹叡打開了那奏表,一行行內霸外秀的隸書映入了眼簾【注一:下文為陳思王曹植《求自試表》,本為太和二年所寫,為劇情需要,文中挪至太和六年,內容精彩不忍省去,為使讀者易懂,刪其繁縟】:
“臣植言:臣聞士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於榮親,事君貴於興國。故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仁君不能畜無用之臣。夫論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畢命之臣也。故君無虛授,臣無虛受。......
今臣蒙國重恩,三世於今矣。正值陛下昇平之際,沐浴聖澤,潛潤德教,可謂厚幸矣!而位竊東藩,爵在上列,身被輕暖,口厭百味,目極華靡,耳倦絲竹者,爵重祿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受爵祿者,有異於此。......
方今天下一統,九州晏如。顧西尚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稅甲、謀士未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以致太和也。
故啟滅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聖明統世,將欲卒文、武之功,繼成、康之隆,簡賢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鎮衛四境,為國爪牙者,可謂當矣。然而高鳥未掛於輕繳,淵魚未懸於鉤餌者,恐釣射之術或未盡也。......
夫君之寵臣,欲以除患興利;臣之事君,必以殺身靜亂,以功報主也。......
昔漢武為霍去病治第,辭曰:“匈奴未滅,臣無以家為。”固夫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寢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為念。
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髮之功,以報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偏師之任,必乘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為士卒先。......
雖身分蜀境,首懸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於事,死無損於數,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於白首,此徒圈牢之養物,非臣之所志也。......
臣昔從先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伏見所以行軍用兵之勢,可謂神妙矣。故兵者不可預言,臨難而制變者也。志欲自效於明時,立功於聖世。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著於景鍾,名稱垂於竹帛,未嘗不拊心而嘆息也。
臣聞明主使臣,不廢有罪。故奔北敗軍之將用,秦、魯以成其功;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臣竊感先帝早崩,威王棄世,臣獨何人,以堪長久!......
臣聞騏驥長鳴,伯樂昭其能;盧狗悲號,韓國知其才。是以效之齊、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試之狡免之捷,以驗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馬之微功,竊自惟度,終無伯樂韓國之舉,是以於悒而竊自痛者也。
......昔毛遂趙之陪隸,猶假錐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況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無慷慨死難之臣乎!夫自炫自媒者,士女之醜行也;干時求進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陳聞於陛下者,誠與國分形同氣,憂患共之者也。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是以敢冒其醜而獻其忠,必知為朝士所笑。聖主不以人廢言,伏惟陛下少垂神聽,臣則幸矣。”
曹叡一口氣看完了叔父曹植這篇洋洋灑灑的求自試表,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自己又何嘗不想重用叔父這樣的有才之士,但自父親文皇帝以來,便對近支血脈的皇族子弟管控甚嚴,自己是有提拔宗室之意,改革制度的想法,但此事如若驟然行之,只怕自己難以掌控局勢。
之前自己更改分封、擴大諸王封地,正是在為此事做著準備。這件事情也是他與老師高堂隆的秘密籌劃。
過了半晌,劉放、孫資等已然草擬好了詔書,曹叡也從沉思中走了出來,曹肇見皇帝有了主意,心中也生出了一些謀劃,他諫言補充道:
“陛下,臣以為,外力征伐使公孫淵畏懼,自然不錯,但臣覺得,還是有必要秘密派遣使者,對公孫淵說明利害!”
曹叡聞言,深以為然,他略一沉吟之後,心中已有了主意:
“長思,下朕詔命:令殄吳將軍曹纂,率領精幹校事數十名,前往任城國與羽林監夏侯玄會和,以夏侯玄為正使、曹纂為副使,而後命使團快馬加鞭直上遼東,遊說公孫淵!”
此時,曹叡的眼神不經意的瞥見了案上陳王曹植的求自試表,他又輕聲說道:
“此行經過陳郡,叫使團,順道也探望探望陳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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