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非凡安靜的看著眼前的鬧劇。
這種小場面,對於他來說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甚至還讓他回想起自己年輕時的一段崢嶸歲月。
看著這些血氣方剛,意氣風發嫉惡如仇的年輕人,梁非凡心中突然再次燃燒起了久違的激情。
突然信心倍增。
“大家稍安勿躁,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就是給大家講個小道理,大家千萬不要激動,要學會用辯證思維考慮問題。”
王世風見情況有些過於熱烈,連忙出聲安撫。
節目效果這個東西,點到為止即可。
要是太好,可就是事故了。
雖然...這段節目已經釀成事故了,至少能夠入圍今年十大節目經典片段。
王世風發話了,原本群情激奮的觀眾逐漸安靜了下來,熱血下頭,冷靜之後讓他們有些抓耳撓腮,尤其是和身邊同樣面紅耳赤的人對視後,更是莫名羞恥。
希望沒被鏡頭拍到臉,不然得讓別人說一輩子啊!
焯,王老師真是的,講道理就講道理,搞得這麼煽情幹什麼!
見演播廳氣氛已經被王世風控制住了。
和保安科一起問詢趕來的錢臺長長出了一口氣。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摸了摸狂跳的脈搏,臉色發白的一陣後怕。
說真的,做節目這麼多年了,什麼大場面都見過。
但這種把節目搞成誓師大會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見。
知道王世風肯定有備而來,才會赴鄭秋這場鴻門宴的,但是萬萬沒想到,能玩兒這麼大。
不多說,就剛才那個場面還好是在現代,要是在古代,多少也得是個黃袍加身才能收場啊。
王世風這小子到底是幹什麼的?
錢長明突然對王世風的本職工作產生了興趣。
不過說真的,經過今天這麼一搞,羅思堯以後在公眾媒體這條路,估計是走到頭了。
雖然王世風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所有觀眾都清楚,他就是王世風口中的魏晉的門閥,隋唐的氏族,宋朝計程車大夫。
文化人向來殺人不眨眼,眾口鑠金之下,羅思堯存活的機率很低。
但是說實話,羅思堯這個人還是不錯的,雖然有些毛病,但也算是一個清流文人了,可惜就是太頑固,太保守,不懂變通。
作為多年同事,錢長明也不免惋惜的替羅思堯嘆了口氣。
害,你說你沒事兒招惹他幹嘛?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咸之遺則,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餘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餘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印象中突然傳來一陣悲憤的吟誦之聲,讓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羅思堯身上。
雖然聽不懂他在唸什麼,但是從語氣可以判斷出,他似乎很冤枉,似乎在控訴。
但是反而並沒有引發觀眾的同情。
王世風禮貌的等對方吟唱結束,然後拱拱手感嘆道
“羅教授其心昭昭,日月可鑑,吾輩自然是敬重的,我也理解你對華夏文化的熱愛,但是我覺得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而且推廣文化不是做學問,要講究技巧和心態,我的另一位偶像曾經說過,想要做好一件事情,沒有滿腔的熱忱,沒有眼睛向下的決心,沒有求知的渴望,沒有放下臭架子,甘當小學生的精神,是一定不能做,也一定做不好的。
希望這段話你能聽進去。”
王世風這段規勸,在廣大觀眾眼中,那就是高風亮節了。
之前羅思堯那麼咄咄逼人,現在你還以德服人。
真是太善良了,愛了愛了。
但是在羅思堯耳中,這段更像是嘲諷。
不過他還是下意識的念道回味了一遍,似乎有些感悟,有十分不甘的問道“那像你這樣,胡編亂造,攀龍附鳳,譁眾取寵式的方式,就能推廣好文化,就能讓所有夏國後人,重視我們的文化瑰寶了?”
羅思堯這次的語氣不是質問了,而是疑問了。
王世風抿了抿唇,沉吟片刻,搖搖頭“抱歉,我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是我知道,至少要試試,愚公移山的精神確實可貴,但是最終移開王屋,太行兩座大山的,還是天神誇娥氏,不是愚公。”
???
這特麼又是什麼鬼道理!
你看愚公移山的故事就看出這些負能量了?
羅思堯大為震撼。
“你總說先賢的著作多麼偉大,意義多麼深遠,寓意多麼宏偉,但是你不能忽略所有著作的本質,是內容,是要讓人看到的東西。
但是每個人的境遇不同,文化不同,智商不同,看到理解的內容自然也不一樣,更何況,除了作者本人,誰又能夠保證自己理解詮釋名著的內容是正確的呢?
《道德經》三千言,撬動了整個諸子百家,多少先哲?莊子懂《道德經》那楊朱就不懂了嗎?尹文就不懂了嗎?那名家諸子,儒家諸子就不懂了嗎?
一個部春秋,就有公羊,左傳,穀梁三派,後又有程朱理學,陸王心學,大小流派更是數不勝數,你又能說誰能最終詮釋孔丘精髓?
歸根結底,這些東西都是要先讓人看,其次才是讓人懂的。
本來傳統文化的學習門檻就高,你再往上拔高,那就到天上去了,曲高和寡是雅,下里巴人就是俗嗎?
就好比所謂的國粹京劇,不可否認是傳統文化中的一項重要文化形式,但它的本質依舊是供人娛樂,寓教於樂的文藝形式,上升到太高的高度,本身就是一種慢性扼殺。
更何況,京劇只是戲曲的一個小種類,甚至歷史都只有兩百年不到,只是因為吃到了清末慈禧的一大波流量,創造了一定的市場價值,最後才會被追捧過甚。
論歷史,論底蘊,論藝術性,那崑曲才是實至名歸的國粹,漢文化中詞曲唱唸的集大成者。
和崑曲相比,京劇就是俗,最初就是讓鑑賞能力不高的人,聽個樂子的東西。
但是偏偏,以俗發家的京劇,最後卻反客為主,變成了大眾國人眼中的國粹之一。
無他,只是因為門檻低而已。
但是門檻高低並不是決定文化高低優異的標準,卻會成為推廣發揚的絆腳石。
就像同樣說相聲,被主流鄙夷的流俗代表綱子最後承擔起來將這門傳統技藝發揚光大的重擔。
而哪些所謂的主流們,卻逐漸遠離了群眾,試圖在雲巔俯視眾生,然後只能活活餓死。”
王世風又舉了兩個例子,順便拉踩了兩個大行業。
卻獲得了大多數觀眾的認可和掌聲。
說真的,對於他們這一代人來說,戲曲真的太難懂了,真心無法理解為什麼老一輩如此推崇。
“那按照你的說法,有些東西,就是要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註定被淘汰。”羅思堯突然嗤笑一聲。
“如果不思進取,不與時俱進,那麼被遺忘被淘汰,也怨不得誰,就像人一樣,不管多麼偉大的靈魂,都躲不過肉身的消亡,但是並不意味著它不好,只是,不合時宜。”王世風幽幽的嘆息一聲。
不合時宜,這四個字像是一柄利劍,再次刺痛了羅思堯。
“那永遠都是俗的東西深得人心,被淘汰的都是美的東西,劣幣驅逐良幣罷了。”羅思堯嘲諷道。
“若真是良幣,怎麼會被劣幣驅逐呢?無非是沒有那麼良罷了。”王世風反諷道。
“呵,例如你的現代詩,很通俗,流傳度也很高,假設真的流傳開來,那勢必會壓過古詩詞,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粗白話,就是劣。”羅思堯索性不裝了,直接開始攻擊。
王世風也不惱搖搖頭“就一定要分出個優劣?就不能共存嗎?你不感覺,白話文和文言文都是各有受眾群體嗎?
你不知道,人腦子因為發育不同,對語言的喜好也不一樣嗎?你強制分出個高低,本身就是一種歧視人體發育。”
“歪理邪說,如何並存?習慣了白話,誰還看文言?”羅思堯冷笑。
“你這話說的就沒有道理,你從小說方言,長大學會普通話,你方言就不會說了?”王世風疑惑道。
羅思堯微微一怔。
“再說,白話到文言,其實是一個過渡關係,白話的優勢在於簡單名義,沒有分歧,但是劣勢就是每個字的資訊量單一,
不像文言文,單字資訊量大,所以聽起來別有一番風韻,就像同樣吃豆腐腦,有人喜歡吃甜,有人喜歡吃鹹一樣。”王世風笑著說道。
“請舉例。”羅思堯忽然微微挑眉,沒有再槓。
“比如勸酒,文言勸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自有人喜歡這種豪情逸致。
但是白話勸酒,黃河流水波連波,左邊喝了右邊喝、吃飯喜歡坐在中間,酒量肯定不一般、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酒是糧食做,不喝是罪過、同樣也有人喜歡這種俏皮閒趣。”王世風朗聲笑道。
說完觀眾一片笑聲。
前半段確實別有風味,後半段屬實爆笑如雷了。
王老師奇怪的涉獵真的好廣泛哦。
不過確實,笑過後感覺出兩種文體的區別在哪兒了。
前者確實要順耳於後者。
王世風擺手示意安靜,繼續說道“我們可以現場問一位觀眾,他們覺得哪種好一下。”
說完他示意工作人員隨即挑選一位男性觀眾。
“我覺得文言般勸酒確實很有感覺,顯得更有文化,不過王老師這種勸酒詞都太文雅了,現在我們勸酒都不說這些。”男觀眾拿起話筒笑道。
“那都說什麼?”羅思堯卻率先好奇發問。
觀眾看了眼羅思堯,訕笑道
“你喝不了就去狗那一桌。”
羅思堯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慍怒。
現場觀眾則再次笑出了聲。
王世風也輕笑道“羅教授,不如翻譯個文言版本?”
羅思堯聞言皺起眉,沉吟片刻,看著那個觀眾說道“若汝不勝酒力,可移桌與犬共飲。”
說完,他心中莫名有一種痛暢感。
而觀眾則笑的更歡樂。
在這一片歡聲笑語的渲染彙總,羅思堯微微發愣。
“你們看,古人勸酒,勸止莫走,勸雅別休,勸死不投,勸的是溫潤爾雅對樽飲月,愛恨別離,國恨家仇,
現人勸酒,勸的是杯莫停,剩非友,飲不盡的人情世故,職場霸凌,談不攏的是非緣由。”
趁著羅思堯發愣的片刻,王世風順口又裝了個比。
讓原本嬉鬧的觀眾再次發出驚歎。
臥槽,還得是你王老師啊,連這勸個酒的功夫都得昇華一下。
不過,說的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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