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駕到!”
朱銘一路來得比較慢,是為了給高家準備時間,即便探望病人也不能突然襲擊。
這是對大臣的基本尊重。
“拜見太子殿下!”
高家十餘人攜奴僕,開啟大門禮拜迎接。
除了高景山的兒孫,還有他弟弟高景雲也在。
高景雲在重和年間,就已經是太常寺少卿。由於高景山“從賊”時使用假名,他這弟弟高景雲未受連累,卻因得罪王黼而被貶去地方。
朱銘率軍圍困東京時,高景雲接到兄長密信,遂攜一府之地改旗易幟。
有靠山,有功勞,高景雲就做了太常寺卿。
“免禮,”朱銘抬手說,“外頭寒冷,莫要又有人生病了,且快快回到宅內向火。”
“謝太子殿下!”
朱銘被高家人簇擁著進去,邊走邊問:“高相病情如何?”
高景山的長子高昌傑,面帶哀色說:“有勞太子掛懷,家父咳嗽不止,痰中多有血塊,太醫說……恐時日無多。昨天一直高燒不止,服藥之後略有好轉,可今日又忽冷忽熱……”
高家子孫那是真的悲傷,不僅因為家主病危,還擔憂今後的家族前程。
好不容易出個副宰相,這才當一年就身體不行了。
一路走到臥房,高景山正躺在病床上,剛被扶起喝了一碗湯藥,處於半睡半醒的迷糊狀態。
“兄長,太子來看望你了。”高景雲湊近了提醒。
高景山緩緩睜開眼睛,露出笑容說:“太子殿下,請恕老臣不能行禮。”
有僕人端來板凳放在床前,朱銘坐下握住高景山的手:“老先生且安心養病,新朝初立,還有多多仰仗先生之處。”
高景山正待說話,似乎喉嚨有痰,一陣咳嗽吐出血塊,朱銘也在幫忙撫背順氣。
緩了好一陣,高景山有氣無力道:“老毛病了,幾年前胸口就隱隱作動,吃了許多藥也難以根治。去年變得五臟六腑到處都痛,開春日暖才又有了精神,不成想今年入冬舊疾再發……”
朱銘不懂醫術,但聽其詳細敘述,總感覺是什麼癌症擴散了。
高景山打起精神,微笑道:“老朽一輩子碌碌無為,到老了卻能從龍建功,此生已無憾矣……”
這是第一位投靠自己的舊宋高官,朱銘回想起這幾年的經歷,頓時也變得惆悵感慨起來。
高景山講了些肺腑之言,突然說道:“殿下,老夫有一不情之請。”
“先生儘管道來。”朱銘以為他要給孫輩求官。
高景山卻說:“一個月前被押解進京的高世則,太子能否能赦免其罪?分拆遷徙高家時,能否多給他們留些浮財?”
朱銘好奇道:“先生與開封高氏為同族?”
“往上追溯六世為一家。”高景山說。
這算個屁的同族,除了都姓高以外,可以說八竿子打不著。
高景山繼續說:“舊宋開國大將高武烈公,是臣五世先祖的兄長。開封高家今年一直來請託,臣本來不打算管的,可如今命不久矣卻變了想法。或許,是想在泉下見老祖宗時有面子吧。”
朱銘說道:“老先生請放心,高世則可以特赦,高家拆族遷徙時,也不會抄罰浮財。”
“多謝太子殿下。”高景山了卻心事,整個人都變得輕鬆。
開封高氏的始祖,是北宋開國大將高瓊,後來還出了一個皇后(高滔滔)。
而高景山、高景雲的祖宗,卻是高瓊的三弟高玖。
這兩個高家,與渤海高氏同出一源。
此時此刻,在金國也有一個高景山,已經被吳乞買封為萬戶。
朱銘答應赦免的那個高世則,論輩分屬於宋徽宗的表弟。同時也是宋徽宗信賴的近臣,專門代替宋徽宗接待外賓,之前追隨宋徽宗前往杭州,在杭州城破時被李寶給抓住。
此人沒犯過什麼大錯,定不定罪都無所謂。
但開封高氏,卻在明年的拆族遷徙名單當中。
僅北宋開國大將高瓊,有明確記載的後代,便有子十四人、女十二人、孫三十六人、曾孫一百四十五人……
連續好幾代通婚,已在北宋官場盤根錯節,大明新朝也有很多高家親戚,而且擁有開封大量房產和田產。
必須拆分遷往各地!
高景山說道:“臣看了石先生的細作情報,渤海高氏被舉族遷往幽州,那裡也有個高景山被封為金國萬戶。臣可修書一封與他敘祖宗,勸其歸附我大明天朝。不論是否有用,至少能離間一二。”
朱銘感慨道:“老先生還在為國殫精竭慮,我實在是……”
彼此又聊了些瑣事,高景山的精神愈發不振。
朱銘說道:“先生之嫡長孫才學過人,想必明年定能中進士。聽聞先生有一孫輩,卻是沒能考上舉人,明年可直接參與禮部試。大明新朝不行蔭官之制,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那就讓他去試試。”高景山笑著說。
矯枉必須過正,因為宋代蔭官氾濫,所以大明才要杜絕蔭官。
今後的皇帝肯定會恢復的,但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會再造成冗官現象。
進兩步,退一步,終究還是進了一步。
讓開國大臣的子孫,直接做舉人去考進士,雖然對天下士子來說不公平,卻已經是朱銘能想出的最公平做法。
也算是恩蔭的一種方式,否則就對從龍功臣太刻薄了。
朱銘又勉勵其家人幾句,便離開高家返回東宮。
確認高景山是真的時日無多,朱國祥本人又去探望一次,然後便給這位彌留的老臣封爵。
爵位還不低:魯國公!
其嫡長子可以襲爵,逐代遞減爵位。
父子倆在宮裡聊著爵位問題,朱國祥說:“這次算是定下基調,開國文臣有大功者,肯定會給一個公侯之位,如此才能安定朝堂人心。”
朱銘說道:“好人你來當,壞人我來做。今後我登基,會改一下襲爵制度。九等爵位,傳一代降一等。國公屬於第三等,傳到玄孫輩就降為伯爵了,再傳兩代只剩最低等的男爵。”
朱國祥笑道:“那我就安心做仁慈聖君。”
魯國公、副宰相、太傅高景山,終究還是沒扛過這年冬天,病逝於冬至過後的第三日。
諡號文忠,追封太師、上柱國,給足其子孫排面。
元旦剛過,朱國祥突然宣佈主考官名單,蕭楚和幾個翰林學士做主考。
名單公佈當日,這些人就被鎖進貢院,防止中途回家洩露訊息,等閱卷結束才會放出來——他們負責出題,並領銜批改試卷。
轉眼間元宵佳節到來,東京城內外處處張燈結綵。
去年的這個時候,按戶口本限購糧食,別說慶祝元宵了,大家連吃飯都成問題。
今年卻是要熱鬧起來,甚至有一種報復性慶祝的心態。
當然,燈組不夠舊宋氣派,因為禁止地方獻燈入京。
舊宋最漂亮宏大的彩燈,並非來自皇家,也不來自民間,多為地方大員獻給皇帝,馬屁拍準了甚至能立即升官。
由於東南小朝廷覆滅,現在對舊宋皇室的看管更加寬鬆,允許他們進城觀燈慶祝節日。
並且,每人還會發給一些錢財,讓他們有錢買些小吃和小玩意兒。
有人趁機逃跑?
那就跑唄。
趙桓這個宋朝皇帝都做勸農官了,其餘皇子跑掉無所謂。誰要是能忽悠地方造反,朱銘正好藉機清洗,反正他也覺得有些地方問題多多。
說實話,真有不法之徒擁立趙氏作亂,也不差東京這幾個皇子。
趙宋宗室太多了,隨便都能弄來一兩個!
胡銓被李易拉出來觀燈,還介紹他認識了許多士子。他們正玩得高興呢,突然南邊就嘈雜起來。
本以為是有啥精彩節目,好奇圍過去一看,卻是舊宋皇室宗親集體現身,旁邊還有士兵全程持械緊盯著。
“真是舊宋皇室?”胡銓大為驚訝。
李易低聲說:“聽聞舊宋末代皇帝,已做了勸農官,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胡銓說道:“若真如此,大明聖君之胸襟何其開闊也!”
那一大群舊宋皇室宗親,本來是進城觀燈的,自己卻成了圍觀物件。
大部分人都覺得不自在,也有人趁機賺錢。
趙楷就徹底豁出去了,這次進城沒有什麼特別訓誡,他覺得是一個非常好的賺外快機會。
這廝環顧四周,突然走到一處猜燈謎的攤位:“可有好紙?”
攤主愣了愣,下意識回答:“有的。”
趙楷將紙攤在桌板上,揮毫寫下一首慶賀元宵的新詞。內容竟是歌頌大明新朝的,雖然寫得中規中矩,但即興創作已經難能可貴。
“吾乃舊宋鄆王趙楷,今作讚頌新朝天子之詞,還有本人的書法與落款,”趙楷舉起自己的作品揮舞,“欲購從速,價高者得。真真是讚頌新朝之詞,不會忤逆當今聖上!”
圍觀眾人都看傻了,攤主更是彷彿石化。
趙構捂臉後退,他覺得好丟人,兄長過於沒有底線了。
“我出五貫!”還真有人願意買。
“俺出十貫!”價格瞬間翻倍。
“十二貫!”
“二十貫……”
胡銓遠遠看著熱鬧,嘀咕道:“聽說舊宋還有儲位之爭,眼前這位差點就做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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