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縣(寶雞市陳倉區)已被義軍所佔,姚平仲在縣城十五里外的五城鎮(千河鎮)駐紮。
“兄長,俺怎覺得不對勁?如此大搖大擺逼近虢縣,少將軍恐怕不是來剿賊的,”已經二十三歲的吳璘,湊到哥哥身邊低聲說,“倒更像是帶兵來投賊的。”
吳玠也有所預感,但還是呵斥道:“莫要亂講!”
吳璘問道:“若少將軍真要從賊,兄長該如何抉擇?”
吳玠沉默,難以回答。
吳璘還是比較糾結的,他雖然年紀輕輕且無實職,只能給兄長做親兵隊長,但已經屢立戰功受封合門宣贊舍人。
這玩意兒屬於從七品武職,宋初不過三五人元豐年間增為十人。
現在雖然氾濫了,但整個大宋也就一百零八人。
如果身在東京,此職專門為皇帝打雜。比如皇帝宴會、上朝、巡幸時,宣贊舍人負責維持禮儀,給勳貴重臣做嚮導什麼的。
如果身在地方,有這個職務在,就等於是大宋優秀儲備武將,隨時可能被調去帶兵擁有部隊。
吳璘還打算繼續立功,盼著皇帝讓他領兵呢。
在鎮外紮營完畢,將領王通以巡查軍營為藉口,悄悄跑來找吳玠:“吳兄弟,少將軍可能要投賊,你心裡是怎想的?”
“不一定是投賊,”吳玠並不正面回答,“或許是經略相公(姚古)打算攻虢縣,讓少將軍帶著咱們來做先鋒。”
王通左右看看,低聲說道:“先前少將軍派出輕騎,直往虢縣方向去了,肯定是去聯絡賊將的。你從不從?”
“到時再說吧。”吳玠無法回答。
像姚家這種籍貫在關中,卻常年在熙河帶兵的武將,還真不一定能拉著部隊從賊。
因為其麾下將士,很可能不鳥主將!
北宋屬於以文制武的初代版本,各方面制度都還不完善。
宋代文官並不親自領兵,因此丟城失地不用擔責,偏偏又能對武將指手畫腳。明清兩朝就不同,文官督撫擁有統兵大權,而且屬於戰爭失利的第一責任人。
宋代武將受制於文官,戰爭出問題需要擔全責,甚至不能自行募兵(南宋有所改善)。
即便是折家那種實質上的軍閥,也必須透過文官知州幫忙募兵。而知州明顯沒那個能力,把募兵專案分包給豪強,豪強又得看折家的臉色,繞這一大圈折家才能徵召士兵。
姚家就更慘,因為姚古不在本地統兵,難以有效控制地方豪強文官扔來什麼部隊,他們都得乖乖接受。
北宋的西北將門漸漸做大,是由於戰事日漸頻繁,武將往往被任命為知州,獲得了朝廷授予的募兵權。比如折家之人,長期擔任府州知州,這就不用繞圈子而直接募兵了。
王通和吳玠當初入伍,都是熙河路的知州們招募的,並非姚古、姚平仲的私人部曲!
王通說道:“俺是秦州(天水)人,老家已被賊兵佔了。吳兄弟是隴幹(靜寧)人,李彥仙起兵佔了隴西,賊兵又佔著秦州,隴幹遲早被賊兵拿下。要俺說啊,投賊了也好,族人都能保住,指不定還能在新朝封妻廕子。”
吳玠顯得有些茫然,他跟弟弟吳璘都運氣好,戰功從來沒有被吞沒過,因此兄弟倆升遷極為快速,對大宋朝廷並沒有什麼怨言。
而且他們遠離朝堂,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兒接觸不多,也就怨恨童貫黨羽在熙河路瞎搞而已。現在童貫跟著宋徽宗跑路,樞密院和三省都換了人,熙河路處於權力真空期,姚古兼領都大茶馬司,正是武將們混得最滋潤的時候。
當天傍晚,一隊輕騎回來,領兵者直入姚平仲的大帳。
隨即姚平仲召集王通和吳玠開會,與會者還有二人麾下副將。
姚平仲也不繞彎子:“朝廷無道,君臣昏聵,致使外虜肆虐中原,而天下民不聊生。俺打算投靠朱元帥,掃清宇內,再造乾坤。願意的就跟著俺,不願意的可立即離去,但不能把麾下士卒帶走。”
幾位部將雖然面面相覷,但沒有感到太過驚訝,因為他們早就猜到了。
主要還是姚平仲這次發兵詭異,帶著幾千兵就敢距離虢縣十五里紮營,極有可能被虢縣和寶雞的義軍給夾攻。
“既然無人退出,那便是都同意了,明日隨俺前往陽平鎮駐紮!”姚平仲說道。
陽平鎮夾在虢縣和郿縣之間,而且位於渭水岸邊。
姚平仲在那裡紮營,等於被義軍前後堵住,一旦有所異動必然全軍覆沒。
這個舉動,足以取信於義軍將領。
義軍那邊也投桃報李,李進義只帶一隊親兵,便直入姚平仲在陽平鎮的營寨。
雙方都給足誠意,初次見面極為融洽。
姚平仲帶領部將在營寨大門迎接,作揖道:“平仲攜諸將拜見將軍,敢問將軍尊姓大名。”
李進義作揖回禮,笑著說:“免貴,俺姓李,喚作李進義。兩年前,貴軍走陳倉道攻漢中,便是俺把棧道全拆了,說起來也算老朋友。”
姚平仲哭笑不得:“原來是李將軍在守陳倉道,真是不打不相識。”
李進義說道:“俺負責寶雞這邊,西路軍主帥楊將軍正在武功。閣下可帶兵過去一路有糧草接應,去了武功之後,楊將軍自有安排。”
此時此刻,扶風、岐山、鳳翔皆在義軍手中,已經佔領鳳翔府全境九縣,還殺出去佔領了京兆府(府治長安)的武功縣。
一番交代之後,姚平仲再次帶兵東進,李進義給他們配了一些運輸輜重的船隻。
部隊來到武功縣城外,姚平仲帶著王通、吳玠進城拜見。
楊志早已得知訊息,心情無比舒暢。他此時缺的就是兵,更何況還是姚平仲來投。
熱情迎接之後,楊志問道:“令尊是何打算?”
姚平仲說:“家父還有疑慮,但俺已投過來,他沒有別的選擇。只需在關中開啟局面,家父必然帶著全軍來投。請將軍告知關中局勢,在下或許能幫上一點小忙。”
楊志說道:“種家軍死守長安與咸陽,劉家軍在涇陽屯駐。”
姚平仲頓時笑道:“俺的家鄉便是雲陽,俺可帶兵北上先取奉天(乾縣),再順著甘水去攻雲陽。雲陽豪傑全是俺的故舊,可立即募兵數千,雲陽縣城旦夕可以拿下。雲陽一失,就等於斷了劉延慶的後路。俺再寫封信給他,劉延慶必然以為姚家軍全投了義軍!”
“哈哈,好計策!”楊志能夠猜到劉延慶是啥反應。
當晚,楊志熱情款待諸將,還給姚平仲計程車卒送去好吃的。
第二天姚平仲便出發,楊志給他配了大量船隻,就連士兵都可以全程坐船。
如此,進兵速度更快當日下午便抵達奉天(乾縣)。
奉天只有縣令守城,聽說姚平仲已從賊,以為姚古全軍都投了,奉天縣令嚇得開城投降。
姚平仲在關中確實頗有名氣,他帶兵繼續往東進發,奉天縣的豪強和遊俠,得知姚平仲已經投靠義軍,竟然也跟著起兵響應,楊志莫名其妙多出千餘兵力。
雲陽縣城,有劉延慶分兵三千駐防。
姚平仲帶兵抵達之後,立即給城內射書,又派人去四里八鄉募兵。
這裡是姚家經營數十年的老巢,“小太尉”姚平仲發令募兵,而且還是要跟著朱元帥打仗,各個鄉村市鎮很快就轟動了。
早就厭惡朝廷的豪強和百姓,以及無數江湖遊俠,紛紛結伴前來投軍。
幾天時間,姚平仲就兵力破萬,城內守軍嚇得連夜棄城逃跑。再不跑就沒機會了,因為城內也在串聯,指不定哪天就有人放火做內應。
……
涇陽。
“什麼?姚氏父子從賊,雲陽已經沒了!”劉延慶大驚失色。
劉光國說:“父親,雲陽失陷,我軍退路已斷。姚家軍常年在熙河戍邊,戰力頗為強悍,他們從賊之後,武功以西皆入賊手,俺們萬萬是敵不過的。要麼俺們也投賊,要麼走渭水、黃河撤軍,絕對不能跟著種家軍一起守城!”
劉光世也說:“兄長言之有理,應當速速做出決斷。”
劉延慶跟姚古的想法差不多,不願交出手中兵權,還打算繼續觀望一陣。他反覆思考之後,說道:“撤軍,但不要撤得太遠,全軍撤至櫟陽便可,讓種家軍在前面頂著。”
數萬劉家軍,就這樣一箭不發便跑,直接把种師道給賣了。
劉延慶逃跑之後,咸陽被兩面包夾,那裡的種家軍等於困守孤城,連跟長安的聯絡都被切斷。
楊志依舊不攻城,而是讓姚平仲繼續威逼劉延慶。
姚平仲隨即東進佔領高陵,劉延慶嚇得再次後撤,連夜帶著大軍奔往渭南。
楊志派遣偏師攻佔周邊縣城,把長安也給圍起來變孤城。
种師道由於分兵去東京勤王,他現在的兵力也捉襟見肘,只能困守長安、咸陽兩城,徹底被切斷與外界的聯絡。
姚古接到兒子的來信,得知劉延慶“大敗而走”,終於下定決心投靠漢中。
為了立功,姚古寫信給熙河路各州縣的文官武將,讓他們全部改換旗幟歸順朱氏。
哪座城沒有換旗,就會遭到李彥仙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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