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城外,倉王廟村。
一天的戰鬥結束,士兵垂頭喪氣回營,郭常先跪在郭安國面前,哭嚎道:“郎君,不能再這樣打了,硬軍都已經快打光了!”
“叔父快站起來,”郭安國連忙攙扶,“我也不想打,可金人逼得太緊。”
郭常先是郭藥師的同鄉,七彎八拐能攀上親戚,勉強算是郭藥師的族弟,他一直負責統領“硬軍”。
真正的“硬軍”只有三百人,是八千遼東精銳裡的頂級精銳。
郭藥師在白河跟完顏宗望大戰,三百硬軍直接戰死一百二,幾乎人人帶傷依舊往前衝。後來重新補充到三百人,但戰力已經有所下降,現在又被勒令強攻陳留城。
不片刻,趙鶴壽也匆匆走來,一臉怨恨道:“金人用心歹毒,想讓遼東老卒全死在陳留城下!”
眼前這個趙鶴壽,傷兵營裡的甄五臣,在燕京被殺劉舜仁、張令徽,全都是郭藥師的拜把子兄弟。
另一個叫周奎的將領說道:“都說大帥臨陣倒戈,投了那姓朱的。以大帥的為人,若非被逼到絕境,怎會扔下咱們這些兄弟叛金。更何況,郎君還在金營之中,他怎麼可能連兒子都不要?肯定是金人逼著他去送死!”
郭常先說:“金人想逼死大帥不成,結果把大帥給逼反了。現在又以大帥叛逃為由,讓咱們這些人戴罪立功。別的金兵都不怎麼出力,只讓咱們每日猛攻堅城,就是想借宋人之手,把我們全都殺死在這裡啊。”
“郎君,若是聽金人的命令遼東老兄弟全都要死光!”趙鶴壽道。
郭安國哭喪著臉:“又有什麼辦法?若是不從,必被金人圍攻。逃也沒法逃,騎兵已被調離,如今只剩步卒,逃跑肯定被金人騎兵追殺。”
常勝軍早在還是怨軍的時候,就有自己的意志。
由於遼國不給足糧餉,天祚帝還在時,他們就已經多次叛亂。初時七千多人叛亂,把遼國乾州洗劫一空,隨即接受招安。又過兩年,近三萬人全部叛亂,圍攻遼國錦州,招安之後差點被誘殺,是蕭幹給死保下來的。
如今被金人欺負成這樣,他們又開始謀劃叛亂了。
不僅是郭藥師的嫡系精銳,還有趙鶴壽的部隊。
趙鶴壽獨領兩千人,也是一個北方軍頭。他跟郭安國的部隊加起來,總數約有七千人左右。
這七千常勝軍,攻打陳留幾天,已然死傷一千多。
根本沒有像樣的攻城器械,就搭著簡易梯子強攻,只要守軍團結一心,他們怎麼可能不死傷慘重?
想逃跑很難成功,就地叛亂更難奏效,因為他們沒有糧草,軍糧全靠金人每日提供。而金人讓他們單獨立營,防備心極重,隨時提防著他們叛亂。
郭安國說道:“只要攻下陳留,二太子便信任咱們了。”
“郎君,這鬼話你也信?”趙鶴壽冷笑道“在燕京時,俺可是獨領六千大軍的。麾下將官被金人收買拉攏,俺手裡一大半士卒,被劃去交給劉彥宗統領。俺跟大帥獻燕京城投靠,立下恁大功勞,不但沒撈到賞賜,軍隊反而被憑空奪走。別說打下陳留,就算打下開封,金人也不會信任咱!誰讓咱們叛亂過無數次,又驍勇善戰能打仗?”
“今夜便逃吧,能逃多少是多少,都去鹹平縣投奔大帥!”郭常先說。
周奎發狠道:“不如先去夜襲金營,然後再趁亂逃跑。”
趙鶴壽說:“金人這樣逼迫,就是等著咱們叛亂,夜襲怎麼可能成功?”
郭安國卻比較慫:“騎兵都被父親帶走了,咱手裡沒騎兵,怎擋得住金人追殺?”
“還瞻前顧後個甚?”趙鶴壽焦急道,“再強攻幾日,就算打下陳留,咱們計程車卒也得死傷大半。現在不逃,會被金人慢慢磨死!”
“可連日攻城,士卒已疲憊不堪,此距鹹平數十里,肯定被金人的騎兵追上。”郭安國還是不願做決定。
這種情況下,就算郭藥師在,也只能順著將士,他郭安國算個屁!
趙鶴壽直接問:“誰願跟俺走?”
郭常先說:“願隨將軍往!”
“我也去!”
“要走一起走!”
眾將官紛紛應諾,郭安國直接傻了,他似乎成了光桿司令。
這就是常勝軍,別說不服金人管理,就連他們自己的主將都壓不住。
“那……那我也走。”郭安國只能順著將官們。
傍晚時分,全軍吃飽休息,半夜不帶輜重,穿著甲冑開始逃跑,隨時準備跟追兵作戰。
他們離營不久便被發現,完顏宗望派出數千騎兵追擊,甚至剩餘的兩千護駕軍都集體出動。
這些常勝軍竟然能邊打邊退,追兵也不直接衝殺,而是反覆射箭消耗。等他們撤入一個村莊防守時,已經死傷千餘人,被數千騎兵圍困在村中。
天亮之後,完顏宗弼派人來喊話:“二太子仁義,只誅郭安國、趙鶴壽等首惡,其餘將士可悉數活命,快快殺了軍將來投降!”
完顏宗望也眼饞這些精銳,沒想著全部殺死,打算殺了將領之後,把中低層軍官和士卒,分散了編入別的部隊。
他也想過誘殺,但常勝軍將領聰明得很,死活不願離開自己的兵。
反正必須收拾常勝軍,因為郭藥師叛逃了。若不及時處理,一旦跟朱銘交戰,這些傢伙極有可能臨陣倒戈!
……
鹹平城外,朱銘大營。
薛觀跪在地上哭嚎:“大元帥,快快發兵救陳留吧,再不去就便沒了!”
“你起來說話。”朱銘說道。
薛觀卻瘋狂磕頭:“大元帥不發兵,俺就跪死在這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俺這匹夫沒別的本事,只能突圍過來請元帥發救兵。”
“我答應發兵便是。”朱銘說道。
《討金檄文》發出,朱銘有了大義,同時也有了責任。
陳留緊挨著東京,這座城必須救!
但朱銘其實不願跟金人決戰,因為他手裡只有三萬多戰兵。必須等李寶北上,到時候就有近五萬兵了。
開封水系發達,朱銘可以透過惠民河與蔡河,源源不斷的運送糧草。民夫只需搬運南陽到葉縣、襄城到潁昌這兩段陸路,剩下的都可以靠運糧船來解決後勤。
陳留卻在汴河邊上,那是李寶北上的必經之路。
朱銘如果發兵去救,幾十裡糧道,全得民夫搬運,極容易遭受金國騎兵的襲擊。
而且,還會暴露自己的真實兵力!
在此之前,朱銘一直在虛張聲勢。他多造旗幟在城內城外樹立,又讓民夫也偽裝成士兵,做出自己有十萬大軍的樣子,這才讓完顏宗望不敢輕舉妄動。
“元帥,俺來守鹹平城吧。”王稟毛遂自薦。
朱銘問道:“老將軍打算怎樣做?”
王稟說道:“俺不要一個民夫,也不要一個士卒,只在鹹平就地組織百姓守城。金人派騎兵來打探,肯定探不出虛實,以為我軍在鹹平城還留有重兵,金人會始終忌憚我軍在鹹平的兵力。”
“可以。”朱銘同意。
張鏜又說:“元帥,李寶不曉得何時能北上,不能枯等著他過來。俺打算回濮州募兵,一人一騎前往濮州,回來的時候能有三五千義軍。”
朱銘搖頭:“李寶肯定能按時抵達,甚至是提前抵達。你想回濮州也可,但募兵之後,不必回開封,直接把濮州打下來,若能攻下興仁府就更好!”
“是!”張鏜拱手領命。
朱銘點齊兵馬,朝著陳留徐徐進發。
李寶在幹嘛?
李寶統兵一萬多人,從川東坐船出發,現在已經爆兵至三萬。
他讓隨行文官統率新募的義軍,儘量約束軍紀,去佔領淮南各個州縣。
這些新募義軍,其軍紀肯定是不行的,難免會出現擾民行為。甚至有劫掠殺戮百姓,特別是滅掉富戶滿門的情況。
但李寶認為,只要不大規模作亂,這種事情都可以接受,當務之急是儘快佔領淮南。
他勒令撒出去的一萬多川東戰兵,以最快速度在泗州集結,連從四川帶來的糧食都顧不上,拿出一半扔給臨時招募的義軍。然後自領一萬多兵馬,沿汴河直奔開封而去,中途打借條逼著富戶提供糧草。惡名昭著者被他拿來立威,直接殺了抄沒錢糧。
陳留派人求援的時候,李寶已經抵達南京應天府(商丘附近,可理解為商丘)。
此地距離陳留還有二百里,水路進發速度極快,估計比朱銘更先抵達。
但是,李寶在商丘被堵住了!
應天知府杜充募兵八千,正打算去開封勤王,李寶卻在這個時候殺來。
杜充雖然是文官,但殘忍嗜殺。靖康年間他調任滄州知府,因燕雲地區遷來的遼人太多,他害怕有人給金兵做內應,竟下令把南遷遼人全部殺光,就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
金兵沒殺來的時候,他自稱要身先士卒。
等金兵一至,這貨直接跑路,還下令拔開黃河大堤。金兵沒淹死幾個,百姓被淹死幾十萬,死於逃難和瘟疫的百姓更多。還導致黃河從此奪淮入海,繁華的兩淮地區就此蕭條,一直被黃河折磨到清末民國。
“平夷砲拖出來,立即攻城!”
李寶眼見應天府城不投降,根本不做任何休息,就下令強行攻城,朱銘那裡還等著他呢。
杜充募兵八千揚言要勤王,得知金兵正在攻打陳留,又找各種理由按兵不動。
李寶帶兵殺來,杜充也對麾下官吏說:“南京城高池深,比東京也不遑多讓,賊兵是攻不下來的。吾雖為帥臣,也不會坐運帷幄,賊兵若是攻城,吾當親冒矢石以殺賊!”
剛剛說完就有士卒大喊:“太守,賊兵要攻城了!”
杜充大驚失色,立即說:“爾等在此堅守,吾回府衙安頓家人,片刻之後就來領兵作戰!”
這廝騎馬飛奔回府邸,帶著早就裝好的財貨,攜家人和奴僕從北門而出,直接捨棄城池和軍隊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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