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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9章 1094【漢文漢土】(1/2)

作者:王梓鈞
王宗堯出身成都王氏,跟前宋宰相王珪是同宗。若論輩分,七彎八拐也算是秦檜夫婦的族侄。

十多年前,成都王氏就被強行拆族了。

王宗堯這一房沒分到多少田產,卻分到了王氏的書局生意。他連考三屆會試落榜,舉人資格過期作廢,還得重新去考舉人,鬱悶之下乾脆回家學做生意。

但他只是庶子,繼承家業沒他的份,頂多成為家族生意的職業經理人。

這次他跟父親和兄弟商量,帶著一些書籍和資金到大理。十年之內,把本錢連帶利息還給家裡,新開闢的大理產業就歸他所有,但今後成都那邊的家產跟他無關。

什麼眉州雕版?

全是幌子。

他帶來的書籍,皆在成都印刷,而且還屬於質量稍差的次品。

蘇通拿到一本《論語》翻閱,感覺也不比大理書籍精美,忍不住問:“這真是眉州精品?”

王宗堯笑道:“自是眉州運來的,當年名動四方的三蘇,也常在我家的店裡購書。”

把“三蘇”的招牌亮出來,這些大理士子頓時肅然起敬,彷彿手裡的教科書憑空漂亮了幾分。

“府學的入學考試標準在哪裡?”

“我這就貼出來,諸位自己慢慢看吧。其實跟各省科舉差不多,只考四書、六經與數學。四書和數學必考,六經則選一經為本經。”

“數學考哪本算書?”

“禮部編校了初等、中等、高等數學三種。官辦小學和縣學,學的是《初等數學》。官辦州學和府學,必修《中等數學》,選修《高等數學》。只有太學,才必修《高等數學》,因此一旦太學畢業,就能擁有舉人身份。”

“我手裡這本就是《初等數學》?”

“不錯。隨便回去翻翻就行了,雖說是必考,但你們終究沒仔細學過。這次大理府學先定學生名額,根據考試成績擇優錄取。你們不需要把《初等數學》全都學會,只需要比旁人考得更好就行。”

“那還不是得好生學習?”

“不錯。本人以前也是舉人,對《初等數學》瞭若指掌,打算近期辦一個臨時私塾專教數學。當然,學費比較貴,有意者可以報名。”

“先生竟是大明舉人?”

“這是我當年參加會試的考票(准考證),有禮部蓋章的,萬萬不敢作假。”

“學費怎麼算?”

“距離府學入學考試,還有五十多天。我只收三十個學生,每人學費十五貫,教到考試的前一天為止。”

“這麼貴?”

“你們也可以不來學啊。”

只要交得起這筆錢,不來學才是傻子。畢竟府學錄取名額有限,多做對一道數學題,就多一分被錄取的希望。

士子們身上的錢沒帶夠,但紛紛在王宗堯那裡報名,只需交點定金就能佔個坑位,三天內把學費補齊即可正式參加數學補習班。

三天內不來補上,定金概不退還。

這些士子能跑去董明壽家裡,阻攔官兵抓人,肯定出自本地大族,區區十五貫自然掏得起,全都在王宗堯這裡交了定金。

然後,他們開始翻閱四書六經。

大理國沒有四書六經的概念,《大學》和《中庸》也沒有單獨成書。

王宗堯給他們介紹說:

“四書即《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一般來講,怎麼學都可以。但真正的讀書人,都是先學《大學》,《論語》次之,《孟子》再次,最後《中庸》。”

“而大明的六經,跟古之六經也不同。沒有《樂經》,多了《荀子》。”

蘇通驚訝道:“《荀子》也是經書嗎?這在大理很少見的,我只從其他書裡曉得有荀子。”

王宗堯說:“無妨。其他五經,你會哪部就去考哪部,反正朝廷只考其中一門。《大學》卻是要好生學習,它有些章句的順序,跟你們以前學的不一樣。”

“為何會不一樣?”施羅漢明問道。

王宗堯朝著東北方向作揖:“那是由天子親自修訂的,包括《大學》裡的註解,也通通出自聖天子之手。不僅是《大學》,四書六經裡的其中五本,在國朝重新編撰註解時,天子都或多或少提了意見。當今的大明天子,就算拋開皇帝身份不提,也當得起儒學大宗師之稱。”

眾人聞言,都頗為震驚。

朱銘的“儒學大宗師”身份水份較大,他動用皇帝權力修訂科舉內容,搞得這二十年全國士子都按要求學習。

學的人多了,主流學術思想自然向朱銘靠攏。

換成一個不是皇帝的,想做到這種地步可就難了。

即便是朱熹的學問,在南宋也沒成為主流,不知跟同行互噴了多少口水。

最後程朱理學雖然成了官學,卻已經變成明代的閹割變形版。尤其是《五經大全》被朱元璋催稿,編的那叫一個敷衍了事,甚至可以說是誤人子弟。到明代中期就已經沒多少人用這套法定教材了,學生們紛紛拿起唐代的《五經正義》做教科書。

此時此刻,書店裡的大理士子們,人手購買一套四書教材和《初等數學》,接著又選一本自己擅長的經書。

王宗堯看得心頭美滋滋,果然想賺錢就得冒險,如今他能在大理城做獨門生意。

可惜從四川運書過來成本太高,以後須得自己印書才能長久。

四書六經的教材內容已趨於穩定,最近十年都沒修改過,因此教科書都是採用雕版印刷。一來印刷質量較高,二來也是節約成本,刻一套雕版甚至能當做傳家寶反覆使用。

發行量大的書籍,尤其是教材和佛經,基本都是雕版印刷。初期成本雖高,但長期算來就拉低了成本。

大理這邊也有刻字匠人,王宗堯已經有了成熟想法。

他很清楚官府會打擊大理密教和上座部佛教,甚至可能會大肆取締寺廟。以前給寺廟刻佛經雕版的匠人,今後恐怕工作機會銳減,能以極低的價錢聘用一些。

等這次考試結束,王宗堯就打算把書店交給心腹,自己帶著夥計回成都老家一趟。

在運來新一批書籍的同時,找父親再弄點低息借款。大明寶鈔攜帶方便,雲南肯定會開寶泉分局,到時候就請匠人刻教材雕版。

等以後資金富餘了,再刻活字搞印書廠,盜版翻印各種小說、戲本、文集之類。

朝廷即將在雲南大興教化,在這裡印書賣書完全不愁銷量啊!

如今還只開辦府學,接下來幾年,州學、縣學、小學也會陸續辦起來。等科舉之風形成,社學和村學也會在城鄉出現,到時候買書的人就更多。

而隨著識字者增多,小說、文集一類圖書銷量也會增長。

當然,開書店和印刷廠的競爭者也會變多,自己還得藉助先機好生打響招牌。

“這些是什麼?”突然有士子問。

王宗堯扭頭一看,頓時笑道:“上兩排都是小說,中間那排是戲本。每本小說和戲本,我只運過來一套,賣完就沒有了,還得重新從四川運來。這類書籍不用雕版,通通採用活字印刷,須得有自己的活字型檔,短期內不可能在雲南影印。所以,賣很貴的。”

確實貴!

一套官訂版《西遊記》,王宗堯敢在大理城賣五十貫,直接把小說當成奢侈品販賣。

就欺負雲南境內沒有活字型檔,《西遊記》不可能在本地印刷。旁邊的貴州也沒有,廣西那邊只在省城有,還特麼不如從四川運來呢。

這麼貴,有人買嗎?

還真有。

大理本來就崇信佛教,士子們聽說是玄奘法師取經的故事,而且看了前兩章又被那新奇的情節給吸引,居然商量著大家掏錢合買一套。

既然短期內無法再影印,那就請人抄書唄。

自己抄書也行,權當練字了。

蘇通掏錢買了一本《天方夜譚》,回家學四書六經無聊透頂,然後很快就被小說給吸引。

相熟計程車子被殺,蘇通不是忘了,而是不願去想。

次日,一位友人急匆匆跑來報信:“官府貼了告示,大理城內外方圓三十里,只准保留五座寺廟,餘者通通予以取締。這五座寺廟裡,有四座改為禪寺,剩下一座為密教寺。而上座部寺廟,一座都不準留!”

蘇通聽得震驚不已,忙問道:“被取締的寺廟,裡面的僧人怎辦?”

友人說道:“強制還俗,願意耕種之人,跟漢族移民一起分田墾殖。不願耕種之人,自尋生路。聽說也有個別高僧,被召去昆明那邊,官府一併送去洛陽覲見天子。”

“僧眾怎會願意?”蘇通說道。

友人反問:“你忘了昨日之事?他們連讀書人都敢殺,又怎會對僧眾客氣?我過來的時候,城內外兵馬已在調動,直接帶兵去取締寺廟。如果遇到僧人反抗,估計又要殺掉許多。若是僧人煽動百姓,恐怕那些帶兵的連百姓也一起鎮壓。”

蘇通嚇得坐回去:“這些跟我們無關,還是好生讀書備考吧。”

“哪能跟我們無關?”友人說道,“官府還貼了告示,一切帶有梵文的書籍,限期六十天交到官府,民間不得任何人私藏。若被查實,取消本人及全家三代科舉資格,有官職的立即罷官不用,做吏員的也會遭到革職。只有官府保留的那些寺廟,允許收藏梵文佛經,但不準私藏梵文儒經。”

蘇通連忙去找自己的藏書,發現帶有梵文的,通通裝進一個箱子,打算改天交給官府。

他不想死,而且還盼著能科舉做官,自然要老老實實配合官府。

“你真交出去?”友人問道。

蘇通驚訝道:“難道你想私藏?”

友人說道:“梵文註釋的儒經,我當然願意交出去。但家中長輩收藏的梵文佛經,悄悄留著也不算什麼。我家裡還有一部貝葉經,當初費了好大力氣弄來的。便是我捨得,我那老祖母也捨不得啊。”

蘇通提醒說:“你家有貝葉經,城裡好多人都知道,萬一有哪個去檢舉怎辦?別的都可以藏,那部貝葉經萬萬藏不得!”

友人聽得臉色一變,二話不說趕緊往家裡跑。

事實上,雲南官府這次收繳的梵文書籍,並不會一股腦兒的全部燒掉。

就連各種版本的梵文註釋儒經,也會每個版本保留一部,送去洛陽翰林院進行研究。

最終由精通梵文的學者進行編訂,送給來大明交流的印度各國使者做禮物。一來在外交上有面子,二來藉機朝印度輸出儒學——這種輸出肯定只在小範圍,不可能撼動婆羅門教,但終歸屬於意識形態的擴散。

至於梵文佛經,雖然在雲南限制傳播,但出了雲南就無所謂。可以偶爾賞賜給各地高僧,又或者交給僧錄司進行研究,具有一定的佛學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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