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忽間,已是八月初,在鄧縣以北的馳道上,百餘輛馬車在千餘名騎兵的簇擁下緩緩而來,為首一名騎兵,身穿一襲白色短襯,腰間橫跨銅劍,他便是請命東進的章平。
自從出了武關之後,這裡一片祥和,再也沒有秦楚之爭時的破敗,武關此時也修葺的極為嚴密,這令章平十分滿意,而從這條馳道南下,再有三十里路,便是鄧縣了。
過了鄧縣,章平的隊伍需要渡船過漢水,之後再向南,才能抵達共敖的都城江陵,拜訪共敖乃是章平東進的第一站,他需要共敖的引薦才能去見項莊,否則,雍國貿貿然前往東楚,章平很擔心會吃閉門羹,況且,想要學習東楚的冶鐵技術,並非章平拿些錢財,說些好話人家就會教授的,必須拿些誠意方可無憂。
如此想著,章平在馬上眺望遠方,他有些急不可待,他很擔心父親會因小覷劉邦而導致漢軍壓境,雖然章邯一生征戰無數,當年橫闖山東無人能擋,可他如今年歲已高,再也不是從前的章邯,況且,漢兵人數上,兵器上都佔據了優勢,若是雍軍與漢軍遭遇,誰勝誰負恐難預料。
帶著一分憂慮和期盼,章平下令軍隊加速前進,不久,軍隊漸漸離鄧縣越來越近,這時,從遠處疾馳而來一隊騎兵,為首一名校尉立刻喝止了章平的隊伍:“你們是哪裡的?”
隨即,軍長看到了隊伍中的雍國旗幟,他不由緊張的呵斥道:“這裡是臨江國國土,你們未經允許,不得入境!”
校尉一揮手,身後五百餘騎兵立刻拉弓搭箭,有的抽出長劍怒視章平,章平見對方誤解,立刻拿出使節和拜訪文書,向校尉一揚道:“我奉壅王之命出使貴國,請轉告臨江王,在下章平。”
校尉依然沒有卸去防備,他上下打量章平一番,隨即馭馬來到章平身前,接過使節,拱手道:“還請你們在這裡等候,我這通報縣尉大人。”
校尉帶領十名騎兵離去了,留下大隊人馬監視章平,章平也知道短時間內不能得到回覆,乃下令軍隊就地駐營,隨即,章平帶著幾名親隨向四周逛了逛,這裡就是江南之地了,風景秀麗,不愧是魚米之鄉。
行有一段距離,章平離開了臨江軍的監控範圍,他馭馬來到高阜處,心中雖然對臨江軍近如監視的舉動不滿,但臨江軍治軍之嚴,還是令章平佩服,這也能夠看出臨江軍延續了項莊治軍的根基,就在章平心中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不遠處,可以說是漢江下游,一隊隊徭役正在忙碌著,他們運送石料,而這裡的漢江水位很低,貌似,他們在修建大橋。
章平詫異,自古漢江是南郡的屏障,也是南北相隔的重要防禦地點,可臨江國為什麼要修建大橋呢?
帶著疑問,章平馭馬直奔漢江而去。
從章平的位置到漢將下游並不近,有十多里路,雖然章平在高阜處可以隱約看到徭役們在忙碌,可他畢竟距離太遠,看的並不十分清楚,直到章平行了近半個多時辰,才馭馬來到漢江附近,這裡的確正在修建大橋,而且,在工地北約三里遠,一座豁大的軍營傲立於此。
章平沒有理會周圍的遊騎,他馭馬向徭役們忙碌的地方行去,卻在不遠處,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一名屯長大喝道:“軍事重地,何人如此大膽,敢擅闖此地?”
屯長來到近前,見章平衣著華麗,料想章平來歷不凡,不敢太過招惹,只得拱手道:“臨江王有令,這裡禁止外人闖入,還請你儘快離去。”
章平看了看屯長,拱手笑道:“我是雍國王子,奉命出使貴國,只因通使需要一些時間,才會來此遊逛,不想誤闖禁地,還請包涵。”
屯長聽說是雍國使者,又是王子,便拱手回笑道:“原來是雍國王子,得罪了。”
章平包容的笑了笑,指著遠處的大橋道:“你們在這裡建橋,不怕敵軍藉著大橋南下嗎?”
屯長見章平詢問,他略顯為難,這種軍事機密,是不可以外洩的,但他又不願意搏了章平的興致,略作思索,他拱手道:“這種事我們這些小兵根本不清楚,我們在這裡修橋也是奉命行事,如果王子有什麼疑問,還請你到了江陵,親自詢問我家大王為妙。”
見對方有意避開話題,章平笑了笑,算是不再問了,這時,他身旁的一名親兵指著遠處,驚訝道:“將軍,你看那裡,那個人是不是千長韓平?”
聽親兵提起韓平,章平不悅道:“你發什麼瘋?當年鉅鹿一戰,秦軍都已……”
章平被觸起傷情,往事不堪回首,項羽坑殺降軍二十萬,而韓平也是這二十萬親兵之一,他官拜千長,是父親章邯手下屈指可數的猛將之一,被親兵就這樣提起,他怎能不怒,就在章平想要回身呵斥的時候,親兵再次指著遠處,大喜道:“將軍,他的確是韓平。”
親兵兩次提起韓平,這讓章平也不得不疑惑的看向遠方,在人堆中,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扛著滾木,正在向浮橋的方向走去,章平在馬上搭起眼簾,仔細辨認一陣,果然是韓平。
章平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喜悅,他向一旁的屯長拱拱手,大喜道:“前面有我一位故友,請通融一下,讓我和他敘敘舊。”
章平給親兵遞個眼色,親兵會意,立刻從懷中拿出一袋銅幣,遞給屯長,囑咐道:“我家將軍只和他聊一聊,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屯長接過錢袋,掂了掂,入手分量很重,他不由眉開眼笑的問道:“王子想要見哪一個?我給你帶過來。”
“好,就是那個人,你看到了嗎?”章平用馬鞭指向遠處,屯長順著馬鞭瞧去,在幾次辨認後,屯長笑著拱拱手,馭馬向工地而去。
……
章平命人找了一塊乾淨清爽的地方用軍毯平鋪,並擺上了酒食,一切忙碌之後,章平邀請韓平相對而坐,韓平許久沒有見到章平,已經激動的泣不成聲,久別重逢,彷彿他鄉遇故知,這種相思之情,無法言表。
而章平也已激動的滿眼淚水,他看著韓平,手裡端著酒杯,許久,許久,章平都忘記勸韓平喝口酒。
當年的鉅鹿一戰,秦軍兵敗,章邯最終被迫降楚,卻不想,項羽因為秦軍眾多而起了殺心,一夜之間,二十萬秦軍憑空消失,這不得不使章邯等人認為,二十萬秦軍已經遇難,況且,不久之後,軍中便有了項羽坑殺二十萬降卒的傳言。
章邯始終認為自己愧對這二十萬將士,章平也為此感到惋惜,卻不想,在這裡遇到了韓平,當年的二十萬秦軍之一,這讓章平感受到的,不僅僅是震驚,更多的,是不解和困惑。
知道一旁的親兵提醒章平,章平才從沉思中轉醒,他看著滿臉淚水的韓平,輕嘆一聲,哽咽道:“韓將軍,別的話先不要說,我敬你一杯。”
韓平也趕忙拿起酒杯,向章平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章平也喝進杯中酒,這才嘆道:“當年行軍新安,一夜之間,二十萬大軍消失了,之後軍中傳來噩耗,項羽坑殺這二十萬秦軍,我本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和你們再聚,卻不想,我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老天有眼,不過我很想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韓平被章平觸起了往事,他低頭回憶了好一陣,口中接連嘆氣,許久之後,韓平才嘆道:“那晚,項羽的確要坑殺我們,他已營中有人謀反為由,將我們趕到山谷,射箭,點火,運土填埋我們,當我們已無力抵抗,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東楚王項莊率軍趕到了,他與黥布等將領撕破了臉面,才得保住了我們,可還是有很多弟兄在那次屠殺中喪生了。”
韓平說完,章平幾乎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項莊保住了秦軍?他簡直不敢相信,既然項莊保住了秦軍,他為什麼沒有透露訊息呢?
似乎看出了章平的疑惑,韓平嘆道:“項莊將軍恐我們再受項羽忌憚,再起殺心,他悄悄將我們轉移到衡山,在那裡拘押我們,直到秦國滅亡,項莊將軍頒佈了一條法令,只要我們服役兩年,便可洗清奴隸的身份,在楚國建立自己的家庭,娶妻生子,延綿子嗣。”
說到這,韓平抱著一絲嚮往,繼續說道:“我在這裡已經快一年了,再有一年,我便可以離開這裡了。”
“有沒有想過,回關中?我們依然還是秦人。”章平試探著問了一句,可韓平卻搖了搖頭:“不可能了,秦國已經滅亡了,天下已經不是贏家說的算了,我也想通了,我的命是項莊給的,我要去東楚,我要追隨明主。”
韓平的態度很明確,章平知道,不必再勸了,他無奈的輕嘆一聲,關於建橋的事情,他也無心再問了,此時章平心中只有一個目標,他要去拜訪項莊,看一看這個能令秦國當年極為驍勇的千夫長折服的人,到底有何神通?
沉默了半響,章平從親隨手中取過一個錢袋交給韓平,安撫道:“無論日後如何,有困難就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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