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熟悉卻在氣質上變化了的女兒,雲之沂和織女心中自是有些難受,心中情緒極複雜,只好稍安慰自己,至少沒有發生最糟的情況,眼下卻也已很好了,雲琴和爹孃生活了一段時間,在這幾日裡面,倒是表現如常。
除去這樣模樣有些類似齊無惑,白髮如霜雪之外,看上去就好像已恢復往日了,只是這一日雲琴看著雲霞之下,雲霞翻卷,聽著爹孃談論凌霄寶殿之中的商談一直到了現在,卻也還沒能定下來。
事關六界,這樣大的事情,自然不能夠輕易地作出決定。
需要考慮到對於各處各方的影響。
如果不是熱寂和寒寂的影響還未曾除去,還在持續性地對六界環境帶來影響的話,這法會持續個幾十年,甚至於是數百年,才做出決定,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聽雲之沂和織女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雲琴忽而開口提起自己想要去人間走一走,雲之沂和織女交談的聲音不由地頓了頓,擔憂地看著她,雲琴輕聲道:“在天界待著,也只是在真武府裡面,或者北帝宮裡面悶著。”
“不如去人間散散心……”
雲琴的理由沒有辦法挑剔。
雲之沂和織女其實也擔心著她在天界生活會悶著,外出散散心的話,獨自雖然說也不可能讓心中那種巨大痛苦消弭,至少可以稍微好受一點點,織女和雲之沂對視一眼,織女點了點頭,道:
“……要外出散散心嗎?”
“這當然沒什麼問題,正好,孃親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去人間走走看,現在倒是有些懷念了,這次孃親就和你一起吧。”
雲琴輕聲道:“我想要自己去看看。”
雲之沂和織女都安靜下來。
白髮的女子起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
“爹,娘,你們不必擔心我。”
“我不會做傻事的,我不會。”
於是雲琴在雲之沂和織女略有些擔憂的目光下離開了真武府,女兒的安全他們並不擔心,她雖然陷入情劫當中,修為倒退,但是自身的殺伐之力卻不曾弱了,通曉上清大道君的劫劍之一,再加上下界是后土皇地祇之地方,倒是安全得很。
雲之沂看著女兒遠去,神色悵然,端著酒盞把玩,不知為何,卻有了幾分頹然老態,卻是原來,老去並非是伴隨著歲月推動,年齡漸長,仙神的老去,是因為不斷失去。
年少時候,萬物都是新的,勇猛精進,眼底似有整個天地,臨到老來,過去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慢慢離自己而去,故而心神傷別離,漸惆悵,最終獨自空蕩蕩立在這寰宇之間,不能不感覺到淒冷老邁。
這天地偌大,六界遼闊,雲琴踏著雲霧而動,她其實不是想要去散心,只是因為自己留在天庭,留在真武府裡面,只會讓父母越來越擔心她,不如離開,也讓爹孃可稍微輕鬆些。
只是,年少的時候,她很渴望著偷偷離開天界,到凡間來玩耍。
人世間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是新鮮的,有趣的,都是讓她無比渴望的,夢裡面都是悄悄翹了課,然後溜到人間去,去遊山玩水,到處去玩,只是那時候修為還低,境界不夠,也沒有什麼護身之物,被爹孃嚴加看守,不能離開。
而今日,修為漸長,掌握劫劍,天地偌大,可任由她隨心所欲地去玩耍,卻反倒是有些覺得無趣,不知去往何處,也不知去哪裡才是有意義的,索性乘著風,任由這風吹著雲霞,帶著自己前往前方。
跨越過了千山萬水,度過了山巒,忽而見到一處地方,山峰挺秀,雲霞流光,山下有小鎮,依著這山而生活,似是因為天空的那十日橫空過於熾烈,哪怕是有天界的遮蔽,以及人道氣運大陣的抵抗,仍舊讓這人世的溫度提升。
這個時候本來氣候就漸漸熱起來了,可這卻是一下子就直接到了盛夏都比不上的高溫,又不怎麼下雨,人們都在那邊祈雨,白髮女子見這鎮子裡面百姓面有焦渴之色,於是按住雲頭,施展神通。
這不是正統的行雲布雨,不必先給雷部發令信,也不用去水部。
只單純靠著這神通所為,雨水很快落下,鎮子裡面傳來一陣陣歡呼聲,雲琴方才注意到此地,正是齊無惑年少時候生活的地方,不遠處的山就是方寸山,心念微動,腳下雲霞散開來,已落在這鎮子裡面。
遮了身形,只一步一步,慢慢走在這人間城鎮,這城鎮和千年前早就已經不同了,變得繁華許多,佔著的地方也足夠,若非是某些原因,此地不適合擴建成為城池,恐怕此地早就被墨家弟子們鑿開山壁,修建成依靠著此山而立的山城。
現在只是一座頗為熱鬧繁華的大鎮。
白髮女子想著往日的事情,想著千年前那少年是不是也曾經從這道路上走過,眸子微垂,便似是彷彿他還在身邊,腳步都緩慢下來,不知不覺已走到了鎮子一處院落前面。
這院子是被某種神通遮掩了模樣,尋常的人難以察覺到的。
周圍的屋子和建築都是這些年修建的,很有最近流行的墨家風格,唯獨這院落樸素,彷彿千年前的歲月化作了琥珀,就將這一個院子和其中經歷的歲月都保留下來,蔓延到了現在,和周圍的建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雲琴伸出手輕輕推開屋子,看到了這院落乾淨樸素。
一張石桌,旁邊是梅花樹,只是因為天氣炎熱,梅花樹也不曾盛放。
她踱步走到樹下,看著這院落怔怔出神,伸出手來。
白皙手指輕輕點在這梅花樹上,風吹過來,梅花樹的樹枝微微晃動,忽而便是綻放出了一朵朵花骨朵,旋即此地綻放,亦如過往。
而在這鎮子裡面,忽而有大雨瓢潑,似有玄妙,沒有變得如蒸籠般地蒸人,反倒是讓溫度陡降,一下子就變得涼爽起來,人們大聲歡呼,有一名少女想到一件事情,那祖先傳下來,要代代相傳保護的梅花樹得要看顧一下。
於是成了一把傘,在這雨水之下快步急奔,好在這一條道路,她已走了很多次,倒是嫻熟,腳步靈巧輕快,自這道路上一步步飛躍,都可輕巧避開了一個個小且隱蔽的小水坑,而能在屋簷遮掩的道路上避雨。
最後走到了那被陣法掩蓋了的院子,看了看自己身上乾淨的衣裳,頗為得意,語氣輕快地哼了一下。
然後才解開來陣法,推開這門,稍微有些擔憂地咕噥著道: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可不要讓這梅花樹受了雨給打了枝葉……”他們這一脈自熱地保護這裡,已有千年,自打她年幼記事開始,對這梅花樹的保護,就要比起對她都重視,她那時候很是不理解,不過現在年歲漸長,又多看了典籍記錄,倒是稍微有些擔心,也有些自然而然看重這件事情了。
少女推開門來,迎面而來卻是花香,她微微怔了下。
眸子一下瞪大。
梅花隨風落下!
那屋子前面,寒梅怒放如雪,在風中散落,寒梅於這夏天盛放,已是獨絕之景,而在這梅花雨落下,卻有絕色,白髮如霜雪,黑袍清淨,是她從不曾見到過的絕世女子伸出手,接著了這梅花,她微微轉眸看來,眸子幽深,似有悲傷。
嗓音溫和:
“你是……?”
愣住神的少女認得出這位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女子絕對非同凡響,下意識行了一禮,回答道:“晚輩嶺南蘇家小輩,名喚蘇巧梅,見過前輩。”
雲琴自語:“嶺南蘇家……”
這想來是某個修行的世家。
蘇巧梅小心翼翼道:“前輩,不知來這裡是……”
雲琴笑了笑,溫和道:“回來看看,倒是伱,為何會知道進來的法子?”
蘇巧梅道:“這陣法就是我家先祖佈下的啊,是蘇家先祖傳下的口信,要我們一代一代去守護著這一樹寒梅。”
雲琴問道:“這一樹寒梅,就有如此的重要麼?”
蘇巧梅道:“前輩是來考校晚輩的嘛?您既然來這裡賞梅花,肯定是知道的,這寒梅,乃是一千年前名動天下的道門大前輩,其齊姓諱無惑,橫掃天下,名動各方,這一株寒梅,是他老人家年少時候種下的。”
“這裡就是他老人家年少時居住的地方,聽說齊前輩已飛昇成仙了呢。”
蒼生只知道在天外天那位救世而道隕的,是中天北極真武蕩魔大帝。
但是大帝是誰,卻不曾告知四方。
所以蘇巧梅不知道她口中的大前輩已隕落了,眼底還帶著期許,道:
“前輩不知還會不會回來看看這梅花,所以我們這家,代代都很看重這裡,晚輩還看過族譜,說是那位大前輩在入道之前,曾經在我家先祖,諱聖元的那位門下讀書識字,有了這一絲絲香火。”
“聖元老祖的天賦橫溢,只是聞道太遲了,終此一生,輔佐太祖文皇帝建功立業,百歲之後回來這裡,壽一百三十歲而去,去世之前曾經說過,天下紛爭,大修行之世,彼此征伐。”
“蘇家子弟不入此世,但守著這一樹寒梅,總不至於斷絕香火。”
雲琴溫和笑道:“是為了後世子弟,也要守著這一株寒梅嗎?”
蘇巧梅不好意思道:
“晚輩以前也這麼覺得呢,所以覺得,聖元老祖會不會是太過於功利了,一直都不喜歡這個決定,可是後來晚輩翻看聖元老祖的書卷,才發現他的功夫和道理都學得很深,能夠急流勇退,不是這樣的人才是。”
“後來我找到了老祖的絕筆信,才發現不是的,老祖還說了下半句話。”
她神色鄭重了些,道:
“是隻要蘇家的香火不斷,後人就一定要來這裡守著這寒梅,守著這屋子,一定要維繫千年前的模樣,不需翻修,不能改變。”
“老祖說,塵世如同水流一樣,不斷地往前行走,越是修行,境界越高,壽命越長,可是這個塵世的各種東西都日新月異,總有一天,那位無惑大道君熟悉的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那一天睜開眼來,環繞周圍,沒有熟悉的人,沒有熟悉的風景,到了什麼地方,見到什麼人,都是恭恭敬敬叫他前輩,最後就連他喜歡的菜都會失傳,這樣的他,彷彿就是被世界和時代拋棄了一樣。”
“或許仙神們就是這樣,漸漸非人了。”
“大真君曾經喚過他一句夫子。”
“大真君是天下人的夫子。”
“可是聖元祖先卻不是他一人之夫子,夫子要死,也要為自己的弟子留下一點燭光,哪怕微弱,也希望能夠讓大真君知道,他那個時代還沒有走遠,老師離開之前,還給他留下一盞燈。”
“雖是微弱,卻足可照亮方寸,溫暖一時。”
蘇巧梅說這些的時候,一本正經,顯而易見是在背誦著那位千年前蘇聖元夫子的書信,不過她又道:“這是幾年前晚輩的想法,這些年來倒是有些其他領悟了。”
白髮絕世的女子微微笑道:“哦?是什麼?”
蘇巧梅看著那一株梅花,道:“世人都逐利逐名的,多少短視;聖元老祖擔心自己離去之後,過不了多少年,蘇家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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