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白髮的李威鳳穿著華服,腰間佩戴著那一柄尋常樸素的劍,他踱步走出了皇宮,沒有什麼侍從相隨,他一步步走過了這塵世紅塵,去了那山中拜訪了姐姐,兩個一者是人皇,一個是修行道門的功法。
他們在桌案前閒談著年少的事情。
曾經追在了李瓊玉背後的少年,而今白髮蒼蒼,臉上多有皺紋,而李瓊玉神色溫和,眉宇溫柔,看上去仍舊還是二十餘歲,無論如何,她的心境是得到過太上的道緣的,是曾和那道人一樣,有著黃粱一夢經歷。
在夢中她是山神,修持而行一甲子,而今得此盛世,再撿拾起來修行,步步精進,並沒有什麼困難的地方,只是平和修行,就已經修持到了現在,一陣閒談,年少時總是粘著自己姐姐的李威鳳放下茶盞,看著外面。
鼎煙峰是京城外面最知名的山之一。
山勢不甚陡峭,卻極俊秀,四面環山若鼎,聚煙霞於鼎內,每逢日出日落,流光瀲灩,此景絕美,故而得名。
此刻從這鼎煙峰的道觀裡面往外面看去,可以看到薄薄的雲海很平坦地鋪開來,然後徐徐地,平緩地掃過了周圍的山,掃過了樹木和人群,登山登道觀的那一條臺階被分開兩側,上面是雲海薄霧,下面是人間繁華。
而今大日的光在一側落下,在雲海上流轉著,鋪開了一片金黃色。
美不勝收。
李威鳳看著失神,恍惚了好久,就彷彿在這個時候,他還是那個在姐姐面前被教導的孩子一樣,美景面前,放空此心,可是這樣美好而壯闊的畫面,也終究還是會消散的,金色的流光最後被收了去,雲海消散,天地暗沉。
李威鳳許久後微微笑起來了,他將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姐姐,於是從夢中的少年變成了這個老邁的老者,輕聲道:“阿姐在山中,且好生修行。”
他只是囑咐了這樣一句話,站起身來。
這個往日裡粘著姐姐的弟弟主動告別了。
他一步一步走下了山,走在了他保護的紅塵京城街道上,當年年少時候在巨大壓力下支撐不住,險些崩潰時候走入的那一座青樓已經不見了,沒有辦法,儒家夫子還在世啊。
而且,農家的夫子也還正當盛年。
誰都吃得飽,吃得好。
又有九碑開啟,傳遍了修行之法。
諸子百家的時代裡面,人人都有前行的道路,沒有誰願意真的去賣身。
而掠奪百姓,強逼賣身?
把人當做貨物而異化?
哈?
那邊那個叫做法家,看到他們的鎖鏈了嗎?
這邊這些穿著黑色的衣服,揹著巨大無鞘墨色長劍的兄弟叫做墨家。
最後如果你可以趟過這兩波兒的話,抬起頭,往前看。
夫子如此偉岸的身姿,那麼大的拳頭,那麼大的劍,看到沒有?
夫子提出了大同之世。
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
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然後你要在這個世道里面為非作歹?
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這簡直是瘋了,哪怕是瘋子,都不會想要對一個身邊圍繞著三千個精通各種戰鬥技巧,有磅礴之炁,足以在各處傳道弟子的傢伙挑戰。
李威鳳提著酒壺,笑了笑,一步一步走過這個人間,人間繁華,人們談論著的是生活和修行,卻並沒有人知道走過這裡的這位老邁老者是誰,最後他走到了守藏室,老青牛將他引到了那道人正坐垂目的靜室外面。
白髮蒼蒼的李威鳳注視著前面,微微笑了笑,道:
“夫子,我要出發了,泰山封禪要面對的東西,我大概也知道了,就算是一隻豬,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麼久的時間,也該要明白到一些東西了,而有些東西,知道了的話,就只有兩條道路,要麼逃避,要麼面對。”
“我不是那種驚才絕豔之人,但是我也知道,我既然已在這裡了。”
“就不該逃避。”
“那麼這樣的事情,捨我其誰呢?”
李威鳳輕聲開口,他閒談聊了一個時辰,老青牛,燃燈道人,甚至於是青衫男子都沒有靠近過來,他們將這個空間和時間留給了那位蒼白的老者,最後這個老人溫和笑著,從懷裡提出了一個酒壺,是當年他登上人皇時候,齊無惑送還他的。
他把酒壺輕輕放下。
轉過身來離開了。
老青牛看著李威鳳的背影,眼角跳了跳。
他雖然境界只是真君,但是自始至終追隨著那位老者,見過許多的人,也見到過人族的發展至於此,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似乎從李威鳳蒼老卻挺得筆直的背影上,看到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禁不住慨嘆:
“這是……”
青衫男子沒有那麼講究。
他一下走過去,把那個樸素的酒壺一下提了起來,晃了晃,聽到了裡面的聲音,摘開口子來,然後朝著一側傾倒,有液體傾倒而出,落在地上,濺起水花,澄澈乾淨。
是清水。
澄澈乾淨的清水。
就像六十年前齊無惑將這個酒壺遞給他的時候一樣。
“嘖,只是水啊。”
青衫文士似乎語氣不那麼簡單的慨嘆了一聲,老青牛看得瞠目結舌。
他知道這位青衫文士伏羲大帝不怎麼講究,什麼事兒都隨著自己開心,可是,可是這也太不講究了吧!老青牛都忍不住結結巴巴道:“你,伱,你……”
“我?我怎麼了?”
伏羲隨手一拋,就把這個酒壺都扔下來。
穩穩落在了桌子上,道:“反正,誰也沒看到,對不對?”
“你看到了嗎?”
他看著老青牛。
老青牛凝滯,大怒。
你是不是看不起牛!
這麼明顯的?!
他理直氣壯,怒道:“沒有看到!”
於是青衫文士散漫而笑,說一句,算你還有點眼力勁兒,否則今日吃牛肉云云,而燃燈道人側目看著守藏室內部,在這守藏室的內部,白髮蒼蒼的老者正坐閉目,他的氣息已經徹底散開,彷彿和天地相合。
他的精神流轉變化,呼吸變得徐緩而悠長。
他還不曾醒來。
但是卻似乎已即將抵達轉而甦醒的那一瞬。
劍在鞘中,何時長鳴?
應運而生,應劫而動。
那柄放入劍鞘當中,和道袍,木簪放在了一起的劍在鞘中,似乎傳出了一絲一縷極細微,極悠長的劍鳴聲音。
青衫文士眸子微縮,閒談嗤笑聲音頓住,老青牛尚且不解,只是忽而覺得,此地風稍變大,忽而打了幾個寒顫,狠狠地抖了抖身子,旁邊老樹輕輕晃動,樹葉摩擦聲音連綿不絕。
…………………
封禪乃是自太古年代而來的儀軌,極為古老,盛大;也有著記錄於各類典籍卷宗之中的,極為詳實的步驟,極繁華,極莊重,極浩大,更不必說,這一次的封禪儀軌,乃是有九鼎合一這個基礎在的。
就只是這一點,就已經要勝過過去的諸多封禪。
人間諸子百家已都至於泰山,彼此見了面都是不服氣,而他們環顧周圍,發現了有幾個缺失了的,釋宗的僧人不曾出現在這裡,這自然不必多說贅述,因為九碑之上出現【釋】這個字之後,開宗闡釋於此道的那位夫子不曾出現。
道門而今,莊周不在。
儒家的那位夫子丘似乎也沒有打算來這裡。
他們兩位,現在都在其餘的方位,只是這兩位都不在,諸子百家此刻也皆不曾無拘無束,不曾直接開始論道,反倒是頗為恭敬,拘束似的,是因為還有另外一位足以鎮得住這一切的人存在。
他們的視線看向站在那裡的道人,看上去的年歲約莫是三十歲出頭,實際上則是遠遠超過,道門真傳,煉陽觀主,道門莊周的老師,也是那位老邁夫子的師侄,明心大真人,又稱呼為【喜】真人。
一側則是神色俊美亦如當年,性格的臭脾氣也同樣沒有改變過的【尹】。
主持儀軌,維繫和確保封禪之事,終究是有人要負責,而今的那位老邁夫子垂垂老去,夫子丘不在,故而只有這位明心大真人可以負責,他本來是不願意見面的,既為道者,道行不淺,自然是相信命格,相信隱隱約約的命數。
當年李威鳳曾經說出那句【你我之間,除去死別,不必再見面了】之後。
明心和小藥靈就始終都在躲著他。
怕的便是那機緣巧合,冥冥之中的一語成讖。
只是現在這局勢如此,天下大勢,明心也可以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一二,【尹】也曾說過些,對於師叔主持推動的九鼎人間大陣,他自然也同樣明瞭其意義,故而知曉,今日之事,事已至此,不可以不來。
只是未曾想到,來到這裡的是自己罷了。
不過,這些年李威鳳的所作所為,明心是親眼所見的,李威鳳在朝堂,道人提著劍,行走於人間,很清晰且直觀地看到了這幾十年來人間的巨大變化,所以知道——
但凡是對於人間有大功,對於蒼生有大行的人,得人道氣運的眷顧。
最終都會名列封神榜單之上,以李威鳳之行為,起名上封神榜,已經是必然的,雖然不修行,終究會以另一種方式長存於世,想到這裡,明心心中才算是稍微好受些,然後才答應來到這裡。
他看著年少時候的好友,微微拱了拱手,道人的神色平和,道:
“人皇陛下。”
“儀軌諸事已準備,請吧。”
老邁的人皇李威鳳看著他,溫和笑了笑,道:“那麼,就有勞道長了。”
封禪之事,于山底封地,于山巔告天,在代表著人間界最強人道氣運的人皇李威鳳抵達這裡的時候,人間氣運大陣就已經開始緩緩轉動變化了,九鼎各處,皆是鳴嘯,一陣陣轟鳴聲音沖天而起,恢弘壯闊。
人間鉅變,剎那已起,自是引動得六界之間,風雲聚變!
封禪,天地!
天界之上,一道道視線紛紛垂落下來,諸天仙神,皆已經感受到了這人道氣運比起往日意蘊非凡,氣象截然不同的恐怖變動,九天之上,一道道雲氣盤旋,交錯,化作了累迭著的漩渦般的狀態,一層一層,朝著最高處翻湧滾動。
每一次的碰撞皆是發出道道雷霆,其上佇立諸仙神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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