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人間,楊柳朝著兩側晃動漣漪如同波浪,六七月份,人間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中州府城的城池仍舊高聳,主城樓尤其如此,猶如一隻沉靜的猛獸般佇立於此,正對人間,一位位披堅執銳的戰將在此列陣。
最高處飛簷翹起,兩側自有塑像,是嘲風和椒圖。
這兩個在兩年前和齊無惑有一番交情的塑像,此刻仍舊還在人間閒談,說些日升月落,春日花開,冬日白雪,秋日萬里皆金黃的事情,偶爾拌嘴,偶爾賭氣,這樣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卻也絲毫不覺得膩味。
今日日暮,天際流金,嘲風似是有些無趣了,打了個哈欠,對著人間道:“啊,今日沒有見到那個小道士啊。”
椒圖幾乎是本能地反駁道:“小道士?”“
“這個世上小道士多了去了!”
“這座山上有個小道士,那座山上也有個小道士,這座山上的小道士過去了幾十年以後變成了老道士,老道士下山之後,還會再拉著一個小道士上山,然後再過幾十年,小道士又變成了老道士。”
“這個新的老道士還是會帶著一個小道士上山,你說的小道士沒來,是哪個小道士?”
這一番繞口令似的話語,似乎要把嘲風給繞暈了,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就繞著自己的腦殼兒轉啊轉啊的,這邊兒的一顆叫做小道士,那邊的一顆叫做老道士,嘲風自己都遲疑了,下意識結結巴巴道:
“啊?當然是,那個,老道士家裡的小道士,不對,小道士會變成老道士?”
椒圖憋著笑道:
“是也,是也,小道士就是老道士,老道士會拉出一個小道士,那麼也就是說小道士就是老道士,老道士就是小道士,你想要問我的,到底是小道士,還是老道士?到底是未來的老道士,還是過去的小道士?”
嘲風被徹底繞暈了:
“啊?啊?是老道士,還是小道士?老道士就是小道士?”
“我要找的,既是老道士,也是小道士?!”
他茫然時候,忽而窺見了那邊的椒圖笑得嘴巴都咧開來,當即一頓,旋即一股火氣就嘩啦一下升起來,大怒道:“好啊,好啊,你耍我是不是?!”
“椒圖伱是來跟我找茬的吧!”
椒圖理不直但是氣特別壯,道:“什麼找茬?你不要汙衊我啊,之前那個小道士難道你已經忘了嗎?就是兩年前來的那個!”
嘲風一頓,想起來了之前會常常爬上來,坐在這飛簷翹起的中州府城城樓上,一邊看夕陽一邊和他們說些話的小道士,那個小道士在兩年前那個中州之劫之後,擺了擺手就離開了,在那之後已經過去了兩年,也不知道那個小道士現在怎麼樣了。
椒圖本來是故意找茬的,但是提起那個會來和他們閒聊的小道士之後,想到那時的日子,自己翻到也是心情黯然起來,嘆了口氣。
兩個自有靈性的塑像齊齊嘆了口氣。
嘲風嘆息道:“不知道他還好嗎?有沒有成了很了不得的真人呢?”
椒圖嘆息道:“是啊,不知道他還好嗎?有沒有成了很了不得的真人呢?”
安靜了下。
兩個龍子塑像齊齊看向對方,齊齊大怒道:
“哈?你又在學我?!”
“屁啊,明明是你在學我!”
椒圖和椒圖皆大怒,又爭吵起來,就彷彿是過去的每一天每一年一樣。
而風拂過人間,拂過這中州府城,重建的府城已經看不出兩年前那一場災難留下的痕跡,人們還是熱鬧地生活著,那一條貫穿了整個府城的河流不緊不慢,流過人間的一座座坊市,也流過了那一座山。
小山坡恰恰好可以看到整個中州府城的繁華。
山上有個道觀。
道觀裡面有一個老道士,還有一個小道士。
小道士明心認認真真地對前面的老道士道:
“老師。”
“我想要下山了。”
正在嗦面的老道士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被這徒弟一句話給嗆死。
麵條差點給嗆得從鼻子裡面出來,好一陣的劇烈咳嗽,這才喘過氣來,抖手把算得上是禁忌的大蒜頭給跑丟到了三清道祖塑像瞅不見的地方,這才道:“你說——”
“啥?!!”
…………………
小道士明心,無父無母,是當年老道人下山遊歷時候救回來的,不管是父母已去世,還是說是被遺棄的,這總歸是代表著和父母親族,緣法已盡了。
道門也是和佛門一樣的出家修行者,但是道門專門找那種命格當中就親緣淡薄的人收入門中,老道士當即便將這小傢伙帶了回來,他極喜歡自己這個弟子,幾乎覺得這是蒼天賜給自己的,就連取的道號都混雜了些私心的。
道門弟子修心性,取名明心,可見溺愛和看重。
老道人萬萬沒想到,自家弟子好不容易給自己做了一碗麵,第二句話就是這小子要跑。
老道把麵條放在旁邊,筷子架上去,讓兩根筷子頭尾並住,不差一絲一毫,然後看著眼前的少年道人,小傢伙乖巧得很,低眉順眼的坐在那裡,可是撫養他長大的老道士卻知道,這小子已經下定決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老道人現在反而不像是個先天一炁的道長,更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家,聽說了孩子要出遠門,心裡面就覺得擔憂,害怕有什麼危險,幾乎是本能的想要把孩子留在身邊,下意識反對道:
“所以,你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為什麼說要下山?”
“你才多大啊?”
他看了看這兩年猛竄了個頭的弟子,頓了頓,面不改色移開視線,與語重心長道:“想想看你齊無惑師叔,在你這個年紀可也是在山中修行,沒有出門的啊。”
“你不是一直說,你要學習你那齊師叔嗎?”
“怎麼這才過去了沒有多少年,你就變了?”
這兩年來,老道士每每都是用齊無惑這個別人家的孩子來教導明心。
屢試不爽。
不管眼前這小牛鼻子是怎麼犯了個倔脾氣,這一招用出來,那肯定是毫無問題,老老實實地聽話。
只是這一次卻似乎是沒有了用處。
小道士明心道:“十五歲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齊師叔來我們中州,在咱們煉陽觀落腳的時候,也就是我這個歲數了。”
於是老道士一下被噎住。
頓了頓,然後一下拍在桌子上,發出嘩啦一聲響動。
老道士心底裡面都知道,自己的弟子應該下山去遊歷人間了,這樣才能夠有所成長,道門弟子,不去這天地自然之中,放心縱情,怎麼可能得了道呢?
當下心已軟了,有放小道士下山的念頭,可是還是嘴硬道:
“年紀到了又怎麼樣?”
“你能夠和你齊師叔相提並論嗎?這世界上多了去的都是隻張年紀,旁的什麼東西都不長的人啊,有的十五六歲就知道發奮努力,有的十五六歲還在想著去從爹孃手裡撈錢去賭去耍。”
“他可是來咱們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是【三才全】了,一身之炁流轉變化,更是過了一個月就直接突破,成了【先天一炁】的真人,十五歲的真人啊,你怎麼能夠和他比?”
老道士說話時候逐漸有些理直氣壯起來,可是下一刻,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道士明心伸出手去,一股氣流轉在身上。
雖然還很清淡,卻又是真實無比,不是先天一炁那種已和自身的意志相合的【炁】,卻也是活潑潑,圓融融,充斥著一種勃勃生機,猶如晨光照在竹林之中晨霧,讓人心曠神怡。
小道士學著某師叔的語氣,眸光低垂,風輕雲淡道:
“三才全。”
“我已得了……”
三才全……
十五歲的三才全?
老道士不由地怔怔失神,見到晨光熹微,落在這少年道人身上,淺藍色道袍,木簪束髮,眉宇清朗,更有雀躍,正如初生之陽般充斥無限可能,神色平和清淡,更是道門沖虛之境。
老道人不由恍惚。
我當年,十五歲的時候,還在做什麼呢?
在每日早課偷懶,在想要多睡一會兒,和師兄師弟們吵嘴。
在期待著半月一次山下集會,呼三五好友同伴,一同下得山去。
花點銅錢,買些話本,買些乾果子,再尋一個涼茶鋪子,吃三文錢大碗涼茶就著芝麻餅下肚,看一日的話本後,趁著夕光上山,故意繞遠路,路過那個有著兩股又粗又黑麻花辮和鵝蛋臉的放牛家姑娘。
故意把腳步踏得啪啪作響,高唱道門《採蓮子》的曲調,若可得那姑娘瞥來一眼,含笑一笑,便覺得腳步都輕了許多,直欲登天一般,就連山路,都不覺得苦和累了。
而現在,也才是十五歲的小道士,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境界。
是其天資極好,澄澈明淨如道號;還是因為在他年幼塑心打根基的時候,曾經和那個名為齊無惑的道人相處數月,潛移默化,受其影響了呢?
無論如何,十五歲的三才全,足以有大機率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成為道長,有極大的可能,能夠在一甲子內成就真人。
真人啊……
那可是人間道門絕對驚才絕豔之輩,能夠逍遙人間三五百年,若可得了機緣,或者領受符籙,或者自己渡劫,更是可以飛昇成仙,去那九天之上,享受清淨自在。
我們這一脈,也要有真人了嗎?!
歷代祖師,我們這一脈要出息了啊,要出息了!
老道人不由得暢想起來,卻也隱隱被這個小道士給震懾住,只覺得自己這弟子也有了三分的縹緲之氣,正在這個時候,卻見到那小傢伙努力抬起下巴,雙眸微斂,似是那風輕雲淡,卻又是止不住地往這邊瞥,一副努力學那兩年前的少年道人,整出個縹緲清冷氣度。
老道人大怒,咬牙切齒道:
“哈?!你個小牛鼻子,來我這裡裝上了?”
“你真是老公雞插羽毛,來我這兒裝鳳凰了啊!為師今兒個就教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尊師重道,什麼叫做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老道人一下抓住這小傢伙放在膝蓋上。
拎起竹板給這個裝到了自己頭上的小道士來了一頓竹簡炒肉絲,剛剛還裝著風輕雲淡的小道士一陣鬼哭狼嚎的,這道觀裡面又是一陣陣雞飛狗跳,兩年前養著的大公雞飛到了牆角上,瞥了一眼道觀,滿臉不屑。
而後在上面踱步,咳了咳嗓子,一陣陣的打鳴。
是夜,月色明晰,星辰漫天,老道人坐在了煉陽觀的屋頂上,看著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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