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怔怔然失神,他最終似乎失去了一切的驕傲和神光,就連夢想,就連那做萬萬人之上的皇帝,甚至於在這皇帝之上追求長生不滅的大願,在這一瞬間,在自己弟弟的驕傲面前都似乎虛弱不堪,被那振聾發聵的怒喝震得徹底粉碎為齏粉。
李暉坐在那裡,呢喃:“四海一統,天下一國。”
“四海一統,天下一國……”
這是超越八千年前始人皇的功業!
在這八個字裡面,自然而然有一股說不出的豪邁之氣和熾烈的強橫意志,在他們在垂涎於老祖先留下來的這人皇位格時候,李翟卻早已經看到了更為遙遠的風景,李暉幾乎可以聽到弟弟……不,威武王在這八個字裡面潛藏著的怒喝。
歷數代代,皆當有英雄豪傑!
豈能夠弱於古人?
李暉雙手抬起捂著面龐,卻忽而身軀顫抖,大笑大哭起來。
……………………
齊無惑看著李翟走出,後者抿著嘴唇,神色隱隱黯淡,卻又有決然之感,李翟朝著齊無惑點了點頭,道謝道:“有勞道長來此,算是讓我最後見了見兄長。”
齊無惑看著他,視線掃過了背後的摘星樓最高處。
他可觀氣數,知因果,所以知道,這似乎是李翟和李暉這一生當中,最後一次見面了,道人沒有開口說出這因果,因為李翟臉上的決意,已足可以說明許多東西,兩人一併下樓,齊無惑道:“方才聽到了威武王的志向。”
李翟的腳步頓了頓,道:“道長也覺得荒謬嗎?”
他語氣平靜,道:“在萬年之前,大地之上遍佈諸國,各國之中奮戰不休,只會有類似於霸主的存在,而八千年前的始人皇險些就要徹底地穩固住天下一國之事,卻最終還是在成功之前敗亡了……”
“我只是覺得,這一次或許是最後的機會。”
李翟道:“而今神武國兵強馬壯,而國內無帝王牽制,世家的羽翼被剪除,我足以在還活著的時候徹底壓制住他們,四方皆非我之敵手,一切都足以了,我是兵家的形勢一脈,我可以感覺到,大勢已成,當畢其功於一役。”
“有這樣的機會的話,就要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中將這一件事情完成……”
“道長覺得呢?”
少年道人看著眼前年輕的威武王。
他忽而有一種感覺。
自己分明是入世了,卻又有一種出世的感覺,自己要在這人間當中鎮壓一甲子,可是這一甲子之中,真正在這風起雲湧的時代之中嶄露頭角,完成自身功業的,卻又並非是自己,而是自己身邊的朋友和故人。
從這裡看,自己似乎又是出世了。
道人忽而對自己感應到的,屬於自己的【天命】有了更為直觀的感覺。
在最後關頭阻攔了玄真師兄的,到底是誰呢?
少年道人心中想著,他沒有直截了當地回答了李翟的邀請和詢問,只是拂塵一掃,搭在臂彎,溫和回答道:“貧道會在京城之中,逗留一個甲子。”
李翟微怔,旋即大笑。
“那麼,一甲子之後,你我再喝最後一壺酒吧。”
“彼時我已老,你成仙。”
“倒也不復相識相知這一世。”
道人辭去,和李翟分別之後,踱步回了守藏室所在的街道,人來人往,少年道人視線掃過,沒有發現之前那個小龍女,想來後者是打算‘放長線,釣大魚’,慢慢地在這邊混熟了,再去尋個機會來把少年道人的錢袋子摸走了去。
“……且隨她罷。”
道人踱步走入了守藏室,老青牛才剛剛把送來了的僧人給包紮了傷口,天可見憐,老青牛明明才剛剛把諸多素菜啊,豆腐啊什麼都給料理了一番,就等著那少年道人回來吃飯,可一回來卻是個出氣比進氣多的和尚。
老青牛是多少是跟了太上那麼多年的,倒是懂得些醫術,再加上來這裡之前,齊無惑已經給這燃燈和尚嘴裡面塞了些他踏地仙境時候,玉皇送來的丹藥,元氣好歹是留住了,等到老牛又給一陣折騰之後,好懸是給鎮住了傷勢。
老青牛擦了把汗,長呼口氣,道:“哎呦我這老腰桿子啊,無惑,這和尚是誰?”
齊無惑道:“是燃燈大師。”
“燃燈?!”
老青牛都訝異了,下意識看了一眼這閉著眼睛的和尚。
在中州之劫的時候,燃燈也曾參戰,將諸劫煞汙濁之氣盡數都容納到了自己的身軀之內;之後在妖族界地也有相處,兩度生死,齊無惑之前根本沒有想到,再度見到燃燈會是現在這樣,他伸出手為燃燈渡過自身之炁,為其溫養身軀。
這僧人體內多有暗傷,根基幾乎大破損,已搖搖欲墜了。
可謂觸目驚心。
齊無惑都不知這位有慈悲心的真僧人是遭遇了怎麼樣的折磨,才將他的羅漢根基折磨到了這個模樣,溫養之後,僧人氣機稍有好轉,勉勉強強歸於穩定,但是精神沉寂,仍舊是極虛弱,不曾甦醒,只好尋間屋子,讓燃燈且先休養,詢問老青牛道:
“牛叔方才模樣,是認得燃燈大師?”
老青牛用手指拈了一枚花生米拋到嘴巴里面咀嚼幾下,搖頭晃腦道:“嘿,怎麼能不認識?”
“本身根基極深厚,又和傳說之中的佛祖相關聯,只是佛祖不出世,而他自己則不肯在西天佛國久呆,總是在人世間流浪,無惑你應該也知道,帝境一成則無悔,他每一次都修行不同的佛脈佛法,只參正法,不求神通。”
“每一次將這一脈佛法修持到了【菩薩】這個果位。”
“便會回到菩提樹前,散盡了一身的佛法根基,重新化作凡俗,然後再入另一脈佛法,耗費千年,修持至於【菩薩】,再去散法重修,如是者一萬七千年,已將諸佛脈之法盡數修了一遍,也盡數散了一遍,卻也沒能找到他眼中的正道和正途。”
齊無惑自語:“散法重修一十七次,共一萬七千年。”
他看著屋子裡面沉沉睡去,傷勢極重的僧人,知道這一萬七千年是何等苦行,不由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老青牛在少年道人身後,忽而開口道:“玄微真人,欲要如何?插手佛門之事,卻是因果累累,萬年難消啊。”
少年道人腳步微頓,回答道:“只是為了人間而已。”
他抬起手,一幅畫卷落在了守藏室的桌案之上,上面有山川湖海的起伏,也有著人間城池,老青牛實力未必有多高,但是追隨道祖,也是見多識廣,一眼認出來這物件,道:“媧皇娘娘的《山河圖》?”
“不過,這寶物似乎……”
“嗯,要蛻變了。”
齊無惑自旁邊提起一支筆,蘸著人道氣運,而後落筆在這畫卷之上,《山河圖》上突然泛起了層層漣漪,齊無惑今日在上面又添了一筆,於是畫卷上泛起流光,少年道人筆下,山河圖上慢慢多出了一座城池的輪廓和雛形。
增加了《山河圖》的內容,增加了這一寶物和人間的聯絡,卻又不曾破壞其原本的神韻,倒是讓老青牛看得歎為觀止,不過就是擔心一件事情,齊無惑改動《山河圖》,如果被伏羲知道了,會不會又是一樁叫人頭疼的大麻煩。
不過這等事情,也是往後的事情了。
老青牛意有所指道:“這燃燈在這裡,遲早會引來佛門的注意力,伱留他在這裡,終會惹來麻煩,萬事萬物,一飲一啄,皆有因果隨行,你可考慮好了嗎?”
齊無惑提筆蘸人道氣運,完善《山河圖》,動作頓了頓,回答道:“他曾經在中州奮戰,救人無數,今日他有劫難,我也不能夠拋下他。”
“況且。”
少年道人聲音頓了頓:
“諸佛未必敢進來。”
老青牛訝異不能言。
………………
四大菩薩分別之後,各自回各自的道場,只是觀世音菩薩卻隱隱然察覺到了一股股磅礴佛法氣機出現在邊關,他佛法修為極高,當即心中隱隱察覺到不妙,稍作推算,便是知道,怕是爛陀寺之事,引來了背後諸佛之怒,欲要進犯人間。
當即心中擔憂,一面傳訊給其餘諸好友,一面已循著這佛光感應前去,欲要攔住諸佛,和諸佛談論詢問,以此拖延時間。
那諸佛手段,雖非大品,但是也強於尋常真君。
十萬八千里的道路,對於他們來說不算是極遙遠的距離,可謂是頃刻而至,遠遠已經可以看到了那一座人間城池,頗巍峨高大,李翟引兵鋒迴轉的時候,曾經留下了一部分守邊關的將帥,此刻這些邊關戰將們皆見到了天邊佛光澄澈,映照一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人間之城池,攔得住野獸,截得住他國,哪怕是妖族前來,也可拔劍而戰。
但是這等佛光變化,神聖澄澈模樣,卻是讓他們不知道該要如何自處。
十數名佛陀跨越了十萬八千里的路途,但是前面就是邊關,只需要輕輕邁出一步,就可以踏上了這神武九州的人間,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們也如同之前那位,從心而動,不打誑語的南無善樂自在音光明如來一樣,感受到了因果和氣數的磅礴變化。
一個個神色或者凝滯,或者鄭重。
南無輪遍照吉祥如來禁不住嘆息:
“好大氣運!”
他們都感受到了那人間翻騰的氣勢,確確實實是有一種踏入此間,便要受到因果鎖定,氣數坍塌壓制的直覺,只是心中卻是有一絲絲的狐疑,若是有這樣磅礴的氣運壓制的話,先前南無善樂自在音光明如來怎麼可能招惹了這氣運,還可以全身而退的?!
諸佛對視一眼,彼此面色皆有些難看:
“若非是南無善樂自在音光明如來他開口胡扯,剛剛不要說是對了一招,其實那老滑頭根本連和那道人交鋒一次都沒有。”
“就只是遠遠挑釁了一句話,就轉身跑了十萬八千里。”
“要不然,就是在這一來一去的這段時間裡面,人間氣運又有變化。”
“那道人一身鎮壓的氣運,糾纏的因果比起一炷香之前還要更強幾分……”
他們本能地不想要相信第二種可能性,但是理智卻告訴他們,南無善樂自在音光明如來不可能在這樣的事情上做誑語,也就是說,當真是在這一炷香時間裡面,人間氣運又有提升。
“何等怪物……”
“到底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
“阿彌陀佛。”
諸佛緘默,其中一佛道:“南無輪遍照吉祥如來,佛法廣大,請先行。”
南無輪遍照吉祥如來道:“獅子迅憤如來,速度超凡,如無量光縱橫,請先行。”
“不不不,佛友先行。”
“錯錯錯,同修先請。”
諸佛想讓數次,皆無誰先走,因為他們都感應到了,神武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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