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大道君的劍氣,齊無惑無法做出回應。
但是有的時候,無法做出回應的沉默,便已經是一種答案了。
若不是的話,齊無惑自然會說不在這裡;而若是在此地卻又不曾開口求救的話,那也就只有一個可能性了。
黑衣大道君平淡自語:“受制於人?”
微微踏前半步。
掌中之劍的劍鋒幾乎就要抵住了齊無惑的眉心,幾乎就要順勢刺殺下去,為此劍的劍光映照,於是萬物失去其虛像,失去其本真,唯根本之道殘留,虛空之中,萬物的流光忽而彰顯出來,天地萬物亮起來,諸多顏色變得極為地顯眼明顯,映襯萬物空洞虛無。
齊無惑瞳孔收縮,似乎是錯覺,他幾乎看到了一瞬間虛空中出現了一道道絲線。
無數的絲線縱橫交錯於一切蒼生萬物之間,似乎是其中的聯絡,瑩瑩光如月,晶瑩剔透,蒼茫虛幻,自大地升騰入天穹,自渺小飛鳥而垂落入蒼茫巨鯨,於是萬物似乎都在這無數絲線的鎖定之中。
絲線明亮,萬物失其分量,而大道君周圍卻沒有哪怕一根絲線出現。
萬物蒼茫,只映襯此身遙遠。
而齊無惑的身上則纏繞著金色的絲線,密密麻麻,如同一條一條蒼茫金蛇,欲要將這少年吞噬,齊無惑下意識開口道:“這些,是什麼?!”
大道君的嗓音平淡:“是什麼?”
“此即法。”
“此即術。”
“此即理。”
“此即——道。”
萬物變化,嘗試著纏繞住大道君手腕,嘗試將其拉扯入萬物萬理大道之內的絲線無聲崩散,袖袍猛地震盪,那劍的側面流光亮起,映照大道之光,落在齊無惑的眉心,大道君的身影忽而似乎變得無比巨大,萬物只纏繞於他的身邊,不過是此身的註腳。
“駁雜繁瑣,悟之無用,不如——”
大道君嗓音平淡:
“一一斬去!”
長劍微轉,劍光森然。
劈下!
於是天失其色,地失其形,萬物失去形體神魂,歸於寂滅。
此劍之前,萬物法理皆具備,條理順遂;此劍之後,天地顛倒,萬物渾沌!
歸於大洞!
劍光落下,齊無惑忽覺得身子一鬆,纏繞於周身的萬物萬法之理,剎那之間,崩散消失如流風,湮滅不見了,以此身,以此劍,斬萬物,闢萬邪,先前那彷彿直接洞穿真實虛幻,直接看到了萬物大道的畫面消失了,齊無惑的眼中仍舊還是山中的靜夜。
那一柄劍劍鋒抵著齊無惑的眉心,卻又猛地一滯。
撕扯出來的劍氣和流風順著少年道人的身側而變,讓他的道袍微微晃動,在地面上撕扯出了巨大刺目的溝壑,大道君的劍眉皺起,緩緩收回了掌中的劍,在收回此劍的時候,劍身之上的流光散開,仍舊只是一柄尋常樸素的劍器。
似乎承受不住方才加持於己身的磅礴偉力,在收劍的同時一寸一寸崩塌湮滅如塵泥。
灰飛煙滅,再不復存在了。
方才那一柄彷彿剎那之間,可上斬法理,下誅仙神的劍。
只是上清靈寶大天尊一念之間,隨意淬鍊而成。
上清靈寶大天尊,根本不需法寶。
上清大道君注視著齊無惑,道:“有點意思……神魂合一,近乎於道,這般手段,乃如化生,幾乎是打算直接鎖定他成為你的來生,於是祂這個【來生】,在你這個【前世】身上覆蘇,自然是理所當然,哪怕是我,一劍劈斬,也只會連帶著你和祂一起斬殺。”
“哼,這樣的手段,這樣的心性,原來如此……”
黑衣大道君似乎終於明白了一切。
齊無惑鬆了口氣。
黑衣大道君有十二分的肯定,道:
“伱遇到伏羲了?”
少年道人:“…………”
黑衣大道君道:“哼,這樣的手段,冷靜和心性,伏羲這樣的傢伙絕對是能夠做得到的,他在巔峰的時候,是極之境界,瞞得過我和太上老頭子也算是理所當然,哼,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他當年果然沒有死乾淨啊。”
“嗯?你想要說什麼?”
“放心,現在纏繞於你身上的神通,已經被我劈碎了,至少在現在,沒有辦法對你有什麼約束……”
“是伏羲嗎?”
齊無惑搖了搖頭。
黑衣大道君:“…………”
旋即面不改色道:“咳咳,我就說,他都已經灰飛煙滅了,死得渣都不剩下了,怎麼可能是他嘛,咳咳,不應當,不應當,那既然不是他的話,就只剩下那一個了……”
黑衣大道君微微抬眸:“太一沒死嗎?”
他沉默了片刻,抬手握住一柄劍。
那柄本已經是極強劍器的劍身上浮現出了一絲絲漣漪,等到這一絲絲漣漪散開的時候,這劍器之上已經滿盈了純粹無比的劍氣,他將這劍器交給齊無惑,道:“你持此劍,如吾在身,彼必不肯近於你身前,可以保你一時無恙。”
“且在這裡待著。”
他袖袍一掃。
月色化作劍光然後直接在齊無惑的身邊化作了一個圈兒。
這一整圈的劍氣森然,淬鍊為兵戈,隔絕了萬物萬法之理,可保齊無惑無恙。
而後大道君便自消失不見。
齊無惑握著這柄劍,思及方才大道君一劍之光彩,一時失神,劍氣之道,炁則可以一氣化三,劍則可以斬滅萬法,下意識有見道欣喜之感,想要模仿一二,卻實在是間隔遙遠,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學起,只覺越是近道,越覺道遠。
片刻之後,大道君去而復返。
只是這一次回來的,還有白鬚白髮的老者,當然,不曾見到青牛。
齊無惑將一切事情講述一遍之後,老者撫須,神色略有沉凝,道:“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原是【太一】嗎?無惑將手拿來。”他伸出手去,按在少年道人手腕上,撫須凝神,片刻後,只感覺到少年道人神魂之中,竟然有一股似微弱,但是實際上絕強無比的力量。
其量姑且不說。
只提其純粹浩瀚,竟然是可以和自己比肩的。
於是感慨道:“這個層次的炁,果然是太一啊。”
“不過無妨,此刻的他只一道殘留之力,太一的個體被斬滅了,但是太一的根本卻還是殘留於世界之上,之所以找上了無惑,一方面是因為無惑你曾經接觸過太一印璽,另一方面,大概是你的功體和道……”
老者指著的是【鎮天地人神鬼,一以貫之】的大願。
“行於此道則自然而然吸引來前行者的注視。”
“就算是太一之道和你的道並不相同,但是也有幾份類似和相通,再加上……”
再加上齊無惑得了三清的部分真傳。
上清大道君頗有些不耐煩道:“好了,道友不必多說,這小子給盯上了,我方才已嘗試過,若是真的出劍的話,太一可暫且被祛除,但是這小子的神魂怕是也承載不住吾的劍氣,當場灰飛煙滅,有什麼法子,儘管使出來便是。”
老者撫須沉思,神色仍舊有三分凝重,道:“此事關乎於魂魄元神。”
“解鈴還須繫鈴人,非是外力可破之。”
“然太一之道強橫,我等雖然不能將太一之道從無惑體內分離,但是可以將他太強的部分暫且減除……”
這意思便是,假若齊無惑和太一是兩張紙,而現在兩張紙幾乎徹底融合。
但是,太一太過於強大了,他的存在足以覆蓋齊無惑之後還有大片大片的部分在外面,太上和大道君無法將開始融合的部分分離,或者說無法在做到分離的同時保齊無惑無恙,但是,將超過齊無惑的那部分做些手腳,卻不是問題。
老者笑著道:“無惑且伸出手來。”
齊無惑如老者所說一般伸出右手,老者含笑伸出手指,在少年道人掌心寫下了一個字,這字猛然散發金色光明,而後許久,方才漸漸收斂了明光,歸於平靜,肉眼根本無法看到其本真模樣。
老者方才拍了拍他的手背,溫和道:“好了。”
“這樣的話,就算是不能夠驅逐於他,至少可以在一定時間內,保你無恙。”
“然,生機大道,皆有自取自求,剩下的事情,老師相信,無惑你一定可以跨越過去……”
齊無惑握著了掌心,嗯了一聲。
那邊大道君不耐煩的用劍敲擊著石桌,道:“好了沒?好了沒?”
“寫個字而已,婆婆媽媽的,浪費諸多時間。”
“臭小子,速速過來!”
老者無奈一笑,道:“且去吧。”
齊無惑這才去了大道君處,大道君坐於石桌旁邊,右手手掌袖長,隨意搭著一柄劍,上上下下打量著齊無惑,道:“那【太一】,在你的神魂之中,有對你出手嗎?”
齊無惑點了點頭。
“是如此……”
大道君若有所思,道:“他是怎麼出招的?”
“你給我使來看看?”
齊無惑想了想,回憶在夢中的交鋒,那太一的招式古樸卻又暴烈,於樸素剛猛,強橫無匹之際,卻又有自然而然的圓融,一時間回憶不起來具體的招式,大道君道:“是神通,是武學?”
齊無惑道:“二者皆有。”
大道君道:“以劍,還是以掌?”
少年道人回答道:“以指行法。”
大道君若有所思,而後忽而出手,右手提著劍,左手並指如劍,在概念上的同一時間拂過齊無惑的眉心,咽喉,心口,復又化掌輕輕按下,道:“是如此手法嗎?”
齊無惑搖了搖頭。
大道君復又換一門神通,收斂了炁的運用,只是彰顯外面的軌跡,道:“是這樣嗎?”
“也不是。”
如此一連換了七八門神通之後,忽而翻手化指,指法雄渾,似乎緩慢,卻又似乎極迅速,緩緩朝著齊無惑眉心壓下,萬物萬法都被壓制住,少年道人瞳孔收縮,大道君方才收手,道:“看來是這一招了。”
“太一對你的判定還真是準確,這一招不算是什麼了不得的招式,唯一難纏且強大的,也就只是太一自身之勢和自身之炁,嘿,他還真是小看人啊!”
不知怎麼的,大道君的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散發出一絲絲明朗的光。
而後落在齊無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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