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閱卷工作還真算太輕鬆, 文哥兒跑回王華身邊,就看到他爹正在使用一目十行技能對一份卷子進行初審。
文哥兒好奇地在旁邊探頭探腦。
殿試的卷子是用謄錄的,全都是考生原卷, 考生們可以在這一環節盡情展現自己的書法藝術。
要是讀卷官正好認識你的字,又欣賞你的才華, 很有可能會把你的卷子推薦到閣老前。
所以到了科舉最後一道關卡,卷分是很要緊的, 有時候甚至能讓你逆風翻盤!
王華瞧見文哥兒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好奇,便把初審完的答卷挪到文哥兒前讓他自己看去,自己則拿起了另一份篇策問讀了起來。
文哥兒沒想到自己還可以蹭到大明國考三試卷子看!
他懷揣著一點兒小激動認真站在案前看起被王華挪到自己前的考卷來。
可惜他年紀小,對很多詞理解比較慢, 做到像他爹那樣一目十行地進行初審, 只能逐句逐句地研究是什麼意思。
卷子已經被彌封官彌封好了,看見考生資訊, 文哥兒最先看到的是最前頭的考題。
一般來說,殿試考的是皇帝關心的時政問題,有時候皇帝怎麼關心這次科舉, 出起題來就會很敷衍。
比如永樂年間考了三次“治國之道”。
比如嘉靖年間考了四次“國家安定的治國之道”。
就這麼議論文題目,有的人可能多背幾篇參考作文就能直接了。
今年朱佑樘考慮到自己剛登基,顯然還是挺心的,昨兒正式考試時都待了挺久才退場,選的題目挺好寫, 考的是“宗子之責”。
這考題可以揮的方就多了, 在一定程度透『露』了朱佑樘這位君想要天士子問策的想法。
畢竟這題目約等在問你“一大家族(乃至皇室)的繼承人該乾點啥”。
文哥兒讀到這題目,在心裡琢磨了一,沒想出該怎麼寫。他又是宗子,別說他爹沒什麼家業給他們繼承了, 就算有是他哥,根本沒有代入!
既然自己想出來,文哥兒就開始看別人的解題思路了。
說,能從會試裡殺出重圍的人都有兩把刷子,至少字跡好看很,行文非常流暢。
據說就這麼一千字,大明準公務員們要在『露』天的考場寫一整天,虧昨天沒中途雨!
就是這內容,叫文哥兒有點納悶,橫看豎看都沒看出什麼有用的觀點。
他的小眉頭皺了起來,莫名有種吃到難吃東西的覺,甚至還有一點點熟悉的味道。
文哥兒左思右想,很快對號了:這就是他看《大學衍義補》前幾卷的驗嗎?!看似寫了很多正氣凜然的大道理,仔細一琢磨又現什麼都沒講!
人老丘寫著寫著還漸入佳境,慢慢地變有意思起來,這篇策問篇幅才一千字,根本沒來及變有意思!
王華已經看完三篇策問,轉頭瞧見兒子一張小臉皺巴巴的,由挑眉問道:“怎麼?你覺好?”
文哥兒客觀評價:“文章寫還錯。”
就是沒啥靈魂。
屬功過的普通水平作文!
想扣分吧,找著點;給高分吧,又太值。
文哥兒左看右看,見旁人都沒空注意他們父子倆,偷偷『摸』『摸』地湊到王華耳朵邊把自己的想法囫圇著講了講。
這必須說悄悄話!
能叫旁人知道他在對卷子指指點點!
萬一他指指點點錯了呢,那多沒子!
王華已經粗粗地掃過一遍,自然知道卷子的優缺點。
確實是份沒什麼亮點的卷子。
事實這才是殿試策問的常態,有時候觀點過奇或過鋒利,反而會讓讀卷官和閣老們喜,直接就把你篩除出一甲候選名單。
那樣的話,你連被拿到御前讀卷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拿到狀元、榜眼、探花這些風光名次。
所以對那些並非天縱奇才、沒有把握考才華打動讀卷官和閣老們的考生來說,與其求奇求險,還如求穩。
這種“鋒芒畢『露』比歌功頌德”的心態在一定程度削弱了殿試的重要,到後來殿試幾乎只是走過場,幾乎失去了選拔人才的功能。
畢竟大家都是抱著求穩心態寫那些陳詞濫調,文章觀點日趨同質化,最後選誰當狀元是選?
過王華頭一回擔起讀卷官的重責,對這活兒還是很重視的。
哪怕這些策問大多沒什麼意,他還是很認真地試著從中間挑選出能打“○”的文章來。
王華從自己初審完的三篇挑出一篇給文哥兒,笑道:“那你看看這篇。”
文哥兒見他爹沒反駁自己的話,知道自己的判斷沒錯,頓時信心滿滿地讀起第二篇策問來。
比起一篇,這篇策問就僅僅是流暢了,還提出了少有建設的方。
文哥兒看很受啟,沒想到這問題可以這樣解答!
學到了學到了!
文哥兒看興起,這次只花了他爹初審兩篇的時間就看完了。他激動地跟他爹說道:“這篇好!”
由這次是講人壞話,又很有些讀完好文章的興奮勁頭,文哥兒一子沒控制住自己的嗓兒。
讀卷官們儘快選出十份一甲候選文章呈給劉健,這會兒都在專注地對所有卷子進行第一輪初篩,只偶爾遇到疑似犯禁的文章會相互討論討論。
整東閣都很安靜。
是文哥兒突兀的一聲叫好就顯有點突出。
劉健聽見動靜,放手中的卷子皺了皺眉,抬眼看文哥兒所在的方。
謝遷的位置離文哥兒近,見狀便走了過去問道:“你看到了什麼好卷子,拿給我瞧瞧。”
文哥兒正捂著自己闖禍的嘴巴裝死,瞧見他老師微笑著過來解救學生,頓時動到行,立刻雙手捧起卷子舉高遞給謝遷。
謝遷拿過卷子細讀了一遍,覺這卷子寫極好。
他又把遞給了旁邊的李東陽。
李東陽放手裡的活兒接過去一讀,更是直接交好起來,拿著卷子便去呈給劉健看。
李東陽在他們三人之中入朝最早,與劉健打交道的次數最多,行事便沒那麼多顧忌。
劉健本來覺才剛開始閱卷沒多久,該太早決定留哪篇文章,可李東陽都把文章遞來了,他能一點子都給。
劉健伸手接過那篇李東陽幾人都覺好的策問,一讀之竟現確實叫人耳目一。
若說剛才篩選的那幾篇文章讀來像是置身六月悶熱的酷暑天,那這篇文章則是吹散暑熱的一股涼風。
劉健心裡已經把這篇策問列入一甲候選名單,說出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穩健:“先留來,看看別的。”
話可能說太滿。
閱卷工作才剛開始,說準還能碰更好的。
文哥兒見自己算干擾到其他人工作,還間接選出了第一份一甲候選文章,心裡驕傲了。他這會兒想起自己的殿試小苦力身份了,積極地問他爹:“您渴渴?”
王華道:“渴。”
文哥兒又噠噠噠地跑去從謝遷一路問到丘濬,排名分先後,端看距離遠近,非常地一碗水端平。
結果自然是沒人要他一三歲小孩斟茶倒水。
文哥兒見自己根本沒有用武之地,索一屁股坐到丘濬旁邊,積極地問丘濬能能勻他篇文章看看。
文哥兒還驕傲地吹起牛來:“我剛才就現了一篇特別好的文章!”
丘濬道:“是你自己現的,還是你爹拿給你看的?”
文哥兒一子噎住了。
是他爹拿給他看的沒錯。
這老丘瞎說什麼大實話!
就能讓他多高興一會兒嗎!
文哥兒氣鼓鼓地強調:“我看了覺好!這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丘濬道:“真正有本事的人會到處炫耀。”
文哥兒哼哼唧唧。
丘濬嫌他太煩人,把自己看完的卷子遞給他,打他坐在旁邊好好看看。
可惜應試議論文寫好的總歸是少數,文哥兒認認真真地讀了一會,臉慢慢又變皺巴巴的。
一點都好看!
這樣能混進士的話,多看幾篇他都快會寫了!
丘濬官職離劉健最近,座位與劉健相近。劉健審了兩份卷子,覺口有點幹,停來端起茶喝了兩口,一抬眼就瞧見文哥兒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
——有那麼難吃嗎?
哦,有那麼難看嗎?
劉健看了眼自己前的考卷,這些內容對三歲小孩來說確實太好讀。
要知道大分考生寫起策問來基本沒什麼趣味,連他們這些讀卷官都覺枯燥乏味。
劉健又掃了文哥兒兩眼,很快又把注意力轉回閱卷工作。
等他一次停來喝茶時抬眼看去,瞧見的又是文哥兒那一臉“呸呸呸好難吃”的怪表情。
劉健:“…………”
就算文章真的好,你小子用表達這麼活靈活現吧?
這時候文哥兒正好換了另一份卷子,這次他只看了開頭,小眉頭就慢慢舒展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興趣。
小孩子臉根本藏住事,他讀著讀著由自主地眉飛『色』舞起來,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很喜歡手裡那篇策問。
知覺對著文哥兒那小表情看了好一會兒的劉健:“…………”
這小子似乎真的能分辨文章好壞?
劉健動聲『色』地擱茶杯,若其事地重投入到閱卷工作之中。
只過等文哥兒拿著卷子小聲卻又激動地和丘濬分享起讀後時,劉健又忍住停來側耳聽聽這小子覺文章好在哪裡。
他絕對是想偷聽,只是想看看這王家小兒到底是真神童還是假神童而已。
作為負責給聖提供建議的內閣成員,他怎麼都替聖分辨真偽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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