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從有記憶起就認識王守文這個師兄了。
大多數時候和他師兄一起玩都是很開心的,除了他師兄自己格外上進還要拉他一起上進以外。
楊慎生在楊家這種“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書香門第, 從小耳濡目染之下學問自然不會差,只是看到王守文每天忙得連軸轉, 他覺得自己還是先逍遙幾年為好。
自從知道他的打算,他師兄就看他格外不順眼。
彷彿看到他在偷懶, 比他自己加班還難受!
說實話,他不是很能理解他師兄這種想法。
即使楊慎再怎麼負隅頑抗, 還是在二十六歲那年考上了狀元。
楊慎發誓, 知道他高中狀元時他師兄絕對比他更高興, 證據是當時他師兄直接寫了一篇超長的信回來祝賀他, 字裡行間的意思都是“我看好你這麼多年你總算是要開始幹活了”。
等他師兄從廣東回來、執掌了吏部文選司,他就正式落到他師兄手裡了。
那天他師兄見到他時的笑容, 真是讓他一點都不想去回憶。
不過楊慎也不是愛躲懶的性格,既然已經踏入仕途, 他自然也想一展宏圖。
楊慎也出了翰林,來到了他師兄執掌過的文選司。
他師兄跑來他家蹭吃蹭喝, 積極地給他傳授了許多搞人事安排的經驗。
具體概括為先發揮他過目不忘的絕技給每個人選個最適合的崗位, 然後再找各衙署主官開開會讓他們好好關照新人, 秉承著“只要幹不死就讓他們使勁幹”給他們安排活幹, 務必要讓他們對新崗位充滿歸屬感。
……原來當初源源不斷塞進他們手裡的活兒是這樣來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文選司逐漸開始承接一些新業務, 比如考核外戚子弟和宗室子弟。
這事兒本來不歸他們管, 因為明朝對待外戚和宗室的態度就是“給你點錢你自己玩兒去吧”, 至於前途什麼的那是完全不用想的了,朝堂上沒你們說話的份。
這種快樂的養豬式教育經過百餘年的發展, 真的給大明養出了數不清的宗室後代,反正也沒別的事可幹,那就生孩子唄。
按照太/祖定下的規矩生得越多,每個月朝廷撥給的生活費就越多,那當然是一口氣生他十幾二十個,朝廷給我來養老!至於不能襲爵或封王的孩子以後會怎麼樣,那就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了,反正他們日子是過舒服了。
也有一些很有責任心的宗室或外戚,當了父母就想為子女謀福利,可著勁地想辦法圈地留給自己的兒孫後代,爭取讓眾多兒孫也過上快樂無憂的美好生活。
所以說,寧願宗室外戚沒腦子,也不想他們有這種突如其來的責任心。
畢竟大明適合種東西的土地就這麼多,他們一代接一代地圈完了,百姓可就沒地了。
事情可能是從公主朱秀榮以及二皇子朱厚煒賴在京師大學不走開始改變的。
他師兄見兩位公主皇子求學幾年後學有所成,時不時去找他們皇帝陛下游說幾句:陛下你看看你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你這些叔伯兄弟卻這麼逍遙自在,真是讓人痛心啊!
需要注意的是,他們皇帝陛下不知受誰影響(楊慎懷疑是他師兄乾的但沒有證據),是個徹頭徹尾的考試愛好者,連當初選太子妃(現在的皇后)都要人考試上崗的那種。
皇帝陛下聽他師兄提了幾次,當即決定讓宗室要展開全面的十年義務教育,每年進行年終考核,考試考得好自然是拿一等的錢,考試考不好你還想拿錢,呸!
也不用學什麼四書五經,學點文官們瞧不上眼的雜學就好,咱老朱家金木水火土式的起名方式一看就和物理化學特別配對吧!
如果十年義務教育學完以後表現特別突出,那肯定是趕緊來給朝廷幹活,他們現在就很缺人,以後如果要大面積架設交通設施以及電網之類的基礎設施更是少不了大量理工科專業人才。總不能等到要用的時候才著手培養吧?
反正不管怎麼樣都得給這些宗室外戚花錢,那還不如看能不能拉拔出幾個能用的。
經過他師兄一通忽悠,大明的宗室外戚子弟全都被迫參加朝廷給他們安排的十年義務教育。
文官那邊見不需要撥給宗室外戚更多的錢,只是進行內部微調(考得好多給錢考不好沒有錢),且也不是讓他們入朝為官擔任什麼要緊職務,不算有違祖訓(太/祖都不曉得有京師大學這樣的異端),所以很快同意了這一決定。
這有啥不同意的?又不是他們要考試。
他們這些已經當官的,想調崗也得考試來著,說起來就是一把辛酸淚!
那些宗室外戚家的子弟一開始也是不情不願的,後來他們看到了朝廷給他們指派的老師突然就老實了(京師大學培養出來的教學團隊個個都是幹架能手)。
他們不老實也不行,因為他們的成績和他們能拿到的錢掛鉤。
他們能拿到的錢又關乎他們家的生活質量。
已經超過參加義務教育年齡的老王爺們磨刀霍霍看向自己的兒孫:你們給我來個考試墊底試試看?
這可不僅關乎面子問題,還關乎他們這麼大一家子人的錢糧!
眼看不管家裡還是學堂裡都有惹不起的人在,數以萬計的宗室子弟和外戚子弟只能含淚學習數理化。
連夢裡都在背“氫氦鋰鈹硼”。
所以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早上,楊慎這位文選司主官早早來到暫時被挪來充當宗室外戚考試的貢院考場外看考生入場。
這都是參加年度考核及格後赴京參加排名考試的優秀人才。
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倆相攜而來,身後還跟著幾個鵪鶉似的少年郎。
“楊學士,早啊。”張鶴齡把自己一雙兒女攆進考場,主動和楊慎打招呼。
沒錯,宗室之女、外戚之女也可以參加考試,考好了為自家多掙一份錢糧,考不好……反正她們本來也分不到太多錢糧,穩賺不賠!
左右是宗室外戚那點事,怎麼亂來文官們不太在乎。
張鶴齡兄弟倆隨著太上皇去了南京安家。許是因為離京師這邊遠了,這些年張鶴齡兄弟倆沒鬧騰出什麼大事來,身材更是被江南水鄉養得圓圓胖胖,這次他們是趁著送考的機會來京師玩玩。
看著眼前長身玉立的楊慎,張鶴齡兄弟倆就想到如今已經位極人臣的那位王小神童,說起來都是淚啊,從小到大他們因為那位王首輔捱了多少打、吃了多少苦頭!
不過想到自家兒女這一輩的待遇,張鶴齡又開始很慶幸起來,和楊慎感慨說:“幸虧我生得早些,不用年年考試。”
楊慎很客氣地朝張家兄弟倆笑了笑,沒和他們說起一開始朱厚照的打算是“所有人都得給我考”。
還是別讓他們知道他們的皇帝外甥到底多麼兇殘了。
楊慎才剛送走張鶴齡兄弟倆,就看到個年紀比他們小十幾二歲的年輕人朝自己走來。
“楊學士近來可安好?”年輕人彬彬有禮地上前問候楊慎。
楊慎覺得對方有些面熟,認真看了對方几眼,很快便認出來人是興王朱厚熜。
像朱厚熜這種繼承了王爵都還沒超過義務教育規定年齡的情況也不算特殊,所以楊慎沒太意外他這次會赴京考試。
楊慎也笑著朝朱厚熜施了一禮:“勞興王記掛了,一切都好。”
兩人站在明媚的陽光中寒暄了幾句,一個仍立在原地等著監考,一個轉身走進考場準備考試,再沒有更多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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