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的初秋, 謝遷和王華辭別朱祐樘回了餘姚,王華沒有到紹興城中的新建伯府去長住,把岑老太太送過去後便去謝遷會合, 兩人一起開辦了龍山書院。
說是兩人合開,實則事情都是差遣王守儉他們去辦, 按王華的說法就是“反正這小子也考不上,且讓他忙活忙活”。
三十五歲的老小子王守儉只能領著家中親的堂的叔伯兄弟忙活起來。
謝家上下也齊齊出動, 爭取能在謝遷歸鄉前把龍山書院收拾停妥。
當官的致仕回到老家,最喜歡的就是發展當地教育事業, 爭取家鄉後輩能再續幾十上百年的榮光。這一點對謝遷他們而言也不例外。
像他們這些被太上皇親自派南京年輕官員護送歸來的榮歸老臣, 在家鄉一向極受歡迎, 哪怕是餘姚這樣的治“禮”名縣也有不少人出來夾道歡迎。
王華看著家鄉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再聽著那一句句熟悉的鄉音,只覺心一下子踏實了。
兩人在龍山書院轉悠一圈, 便決定在龍山書院住下,再把家中子弟都帶到身邊教養。
謝遷雖不是什麼縱情聲色的人, 生養孩子方面卻極有天賦,他一共生了六子三女, 因著家中有兄弟早逝或無子, 他把次子、四子都過繼出去了, 又因為六子的岳父兼他的同鄉好友韓邦問沒兒子, 大方地把六子也勻給韓家延續香火去。
真就是兒子多了不心疼,稱他一聲“送子大佬”一點都不過分!
餘姚就這麼大一點, 他們家中兒女又大多與同鄉結親, 自家的、岳家的、女婿家的, 林林總總算下來都能湊不少學生了,龍山書院倒是不愁沒有生源。
其他人知曉有一個退休閣老和一個退休尚書回來坐鎮, 哪個不是想盡辦法把家中孩子塞過來求學?
一時間餘姚這座沉寂多年的龍泉山倒是熱鬧起來了。
王華與謝遷每日在讀書聲中散散步,翻一翻友人們的來信,倒是覺得日子比在京師時快活許多。
謝遷不免寫詩寄給李東陽,說李東陽以前總說什麼“吾生早覺簪組累,十年邱壑成膏肓”,臨到老卻還在京師忙忙碌碌,遠不如他們來得逍遙自在。
寫完以後他還和王華分享,問問王華要不要也嘲笑李東陽幾句。
王華聞言欣然應承,也提筆和詩一首,隨信一起寄往京師。
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王華與謝遷兩人沿著飄滿落葉的寬闊校道上往前走,不免討論起來:“這御泥耐不耐用還看不出來,用起來確實更方便,想怎麼澆築便怎麼澆築,而且走著比青石道平坦,耗的銀錢也少,拿來修書院正合適。”
御泥其實就是水泥,也是京師大學搗鼓出來的產物,只是掛個御泥的名頭而已。
這東西生產很容易,運輸也不難,推出以後頗受歡迎,這次王守儉他們回來修書院用的便用上了這個御泥。
御泥修出來的校道雖沒有青石道有韻味,可來讀書求學又不是來吟風弄月的,路好走房子結實就成了,哪來那麼多要求?
他們榮顯半生,老來能一起激流勇退回鄉辦學,也算是他們這餘姚兩狀元能為家鄉做的事了,餘生要做的無非是講講學、著著書,沒什麼煩憂可言。
相比悠哉散步的餘姚兩狀元,摸魚了三十多年的王守儉最近倒是出奇地忙碌。
王守儉疑心是他三弟給王華出的主意,而他四弟則被三弟收買來監督他。
這麼有想法,你王守章怎麼不自己上!
王守章長大成人後考科舉沒什麼興趣,他和一母同胞的王守儉不一樣,王守儉不愛多跟人交流,他則是特別愛說話。
他三哥就忽悠他說,他這張嘴不投身到偉大的教育事業上實在可惜了,於是把他扔去京師大學參加師範生課程。
王守章的一大特長就是甭管自己會不會,拿到講章研讀一番他就敢上臺講,而且講得滔滔不絕。
他還熱衷於與人聊天兒,很少問學生“聽懂了嗎”,而是天天找學生深入交流,每天都和人聊得格外起勁,可以說是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就是話癆得讓王守儉這個親哥有點吃不消,有時候看到王守章迎面走來了,他寧願去幹活也不想和王守章碰頭。
這正是他最近格外忙碌的重要原因。
王守儉始終懷疑這是他那位極人臣的三弟指使的。
沒辦法,早在三十多年前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他從三弟那裡聽到了一番振聾發聵的發言。
那是他三弟的美好夢想,大意是讓他們親爹和大哥好好努力,讓他們可以靠著啃爹啃哥舒舒服服地鹹魚躺一輩子!等到他們老了,還可以啃侄子,想想就格外快樂!
見自家三弟逐漸往神童道路上撒腿狂奔,王守儉覺得自己應該代替弟弟承擔起這份夢想的重量。
他們兄弟倆總要有一個人去實現當初那“時而啃啃爹,時而啃啃哥”的美好願望。
王守儉難得地拿出了兄長的責任感,毅然決定由自己將它付諸實踐。
眼看弟弟都入閣了,侄子也是個難得的天才苗子,王守儉好生感慨了一番,愉快地把啃弟弟啃侄子也提上日程。
絕對不是他好逸惡勞,實在是他的父親兄弟子侄都太有出息了!
他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只能快樂地享受躺平也能過得很舒服的人生!
可惜他三弟似乎很看不慣他的悠閒,有事沒事就想激他上進,這會兒他跟著王華回餘姚鹹魚躺了,他三弟還要安排老爹和四弟輪流攆他幹活。
用腳趾頭都知道,他三弟這是嫉妒了!
龍山書院諸多雜事告一段落後,王守儉坐在躺椅上相當悠閒地曬著太陽,手捧王守文最愛喝的蘭雪牛乳茶遙遙惦念遠在京師苦哈哈幹活的自家三弟——
王慎辭啊王慎辭,你的夢想很好,現在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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