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文並不知道自己將存在於一份什麼樣的記錄中, 他從東宮溜達回家,準備抱著自家崽去岳父家蹭吃蹭喝,再暢遊整個長安街直至夜禁時分到來。
結果回到家, 他收穫了一個罕有的鬧脾氣的寶貝崽子。修哥兒一看他回來了,馬上氣呼呼地轉開了頭, 留給王守文個屁墩,一副“我再也不要和你說話啦”的生氣模樣。
修哥兒一回到家, 就收穫了所有人的喜愛,每個人都要抱著他貼貼半天, 還要給他送好多好玩的東西, 他開心得不得了, 挨個長輩認了一遍。
到下午他終於忙完啦, 抽出空跑去找爹獻寶,想告訴爹“我有好多錢養你了”, 結果被告知他爹到東宮去了。
東宮他知道,那是太子住的地方, 前兩年他爹出過一趟遠門,娘就告訴他爹是去為太子辦事, 只是他不知道太子是什麼, 又沒好意思問, 後來暗暗留心別人說話, 才知道太子是未來皇帝,而皇帝是天下之主。整個大明都是他們家的!
他笨笨爹一回京又去為太子辦事了!
修哥兒有點兒驕傲, 他笨笨爹果然還是很厲害的嘛。
雖然沒找著爹, 舅舅卻帶著表哥他們來找他玩, 修哥兒開開心心地又認了一輪人,就聽謝豆給他們說起他爹小時候的事。
等到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他爹就會寫很寫字了,甚至能拉上舅舅他們去路邊擺攤賣字!
可是他爹一直說,他平時看看書聽聽他們講故事就好,不需要這麼快開始練字,不然會影響手指的發育,讓他手手變醜。
更過分的是,他爹一歲開始學《四書》,三四歲便會寫文章並被特許入翰林讀書,六歲更是被聘入東宮給太子當“小先生”,八歲考成了解元,九歲直接三元及第成了狀元!
以前他說這也不會那也不會,全是裝的!!!
聽著舅舅謝豆口中的那一連串光輝事蹟,修哥兒整個人都震驚得不得了,從來沒想過在他心裡需要他多多操心的笨笨爹居然這麼厲害!
謝豆講著講著,就發現外甥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接著開始醞釀出令人心疼的淚花,弄得謝家幾個表哥表姐都開始手忙腳亂地安慰他。
小孩子不是都盼望著有特別厲害的父母嗎?他還準備把王守文從小到大出的那一籮筐書拿出來給修哥兒看看呢!
昔娘聞訊過來一看,就知道問題大了,她哥從小就藏不住秘密,肯定是一見著修哥兒就開始誇他爹。現在好了,王守文忽悠修哥兒的那些話肯定被戳穿了。
偏偏謝豆豆本人看起來還很茫然。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他說錯了什麼嗎?
昔娘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和謝豆說好,只能先把修哥兒的淚珠子給哄停了,讓幾個表哥表姐帶他去玩京師這邊品類繁多的積木和拼圖。
本來修哥兒哭完後玩得還挺開心的,等得知這些積木和拼圖也是他爹搗鼓出來給大夥玩的,他一會兒覺得他爹真厲害,一會兒又生氣他爹騙他好久好久,於是決定今天絕對絕對絕對不理他爹了!
修哥兒的決心可是非常堅定的,一見到他爹回家就把手裡的魔方藏起來,扭過身哼哼唧唧地表達自己正在生氣,生很大很大的氣!
王守文哪裡知道怎麼回事,上去直接把修哥兒薅進懷裡問:“怎麼了?誰欺負我們修哥兒了?”
修哥兒直接被他爹抱懷裡了,根本沒辦法掙開,只能啊嗚一口往王守文手上咬。
這麼幼稚的動作,愛面子的修哥兒只在小時候剛學磨牙的時候幹過,被他爹樂呵呵地拎去他娘面前讓他多表演幾次,他就不肯再這麼做了!
可見這次真是氣壞了。
王守文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略一思索,可能是京師這邊人實在太多了,他以前忽悠小崽子那些話露餡了。
唉,孩子大了,不好騙了啊!
王守文也不抽回手,由著修哥兒可著勁咬夠了,才揉著修哥兒的小腦殼問:“消氣了嗎?”
“沒有!”修哥兒氣鼓鼓地答完,發現自己不小心理了壞爹,立刻伸手捂住自己嘴巴表達自己今天不要跟王守文說話的巨大決心。
王守文有些想笑,又怕真笑了出來會讓修哥兒更生氣,趕忙又憋了回去。他抱著修哥兒說道:“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我這個當爹的怎麼好在你面前吹噓自己以前的事?不管你聽到什麼,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再拿出來講有什麼意思?”
修哥兒想到壞爹雖然總是要經常到外面去,每次回來卻都會他們帶很棒的禮物,一有空就會帶著他到處玩。
他在廣州那邊也交過很多朋友,小朋友們都有說起自己的爹爹,可沒有一個人能有他爹爹這麼好的!
別人家的爹爹甚至都不抱他們的!
修哥兒陷入天人交戰之中,艱難地在原諒壞爹和不原諒壞爹間掙扎徘徊。
王守文道:“爹從小就被哄著學許多不是這個年紀該學的東西,才八歲就被騙進考場裡去了,雖然忙起來的時候我自己也樂在其中,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有些累。”
他用額頭貼了貼修哥兒小小的光腦門,耐心地給他講自己的考慮。
“爹希望你能快快活活長大,就算你很聰明,也不用急著把所有聰明都用來讀書,每天只需要交多多的朋友、做多多的快樂的事就行了。”
即使修哥兒從小就展現出過目不忘的天賦,王守文認真地和昔娘商量過後還是隻教他讀些有趣的詩文和故事,不必急著讓他接觸四書五經之類的舉業書。
不是他想把兒子培養成只會吟詩作對的風雅人士,而是那本來就不是這麼大的小孩該學的。
修哥兒的脾氣某種程度上和他還是挺像的,既好面子又好強,所以他才會引導修哥兒把精力分散到別的事情上。
眼看修哥兒的小背脊沒再緊繃著了,小臉也不再是氣鼓鼓的模樣,王守文便唉聲嘆氣地說道:“本來還想帶你去外公家玩,再沿著長安街給你介紹許多小夥伴,既然你不想理爹,那就只好改天再去了!”
修哥兒聽後馬上伸手抱住王守文的脖子表明態度:“要去!要去!我理爹的,我理的!”
王守文直接把他舉起來,讓他騎在自己脖子上去尋昔娘一起去拜訪岳父。
久違的(一度被昔娘禁止過的)騎大馬活動重出江湖,樂得修哥兒咯咯直笑。
昔娘看到父子倆是這麼過來的,立刻上前把修哥兒抱下來,譴責道:“說了不能這麼亂來,你倆都當耳旁風了?”
父子倆乖乖挨訓,連臉上誠懇認識到自己錯誤的表情都一模一樣,弄得昔娘都沒法多說他們幾句了。
虧她還擔心父子倆起了嫌隙,結果一回頭人家兩父子又好上了,真就是應了那句“父子哪有隔夜仇”!
見媳婦兒也哄好了,王守文才帶著妻兒去拜訪岳父。
饒是謝遷入閣時才四十多歲,如今也已經六十一了,只能說歲月不饒人。
他在內閣待了十幾年,身上比年輕時更添幾分威嚴,不過對待第一次見面的外孫還是很和藹可親的,弄得王守文忍不住和昔娘嘀咕:“岳父對修哥兒可比對我好多了!”
昔娘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好意思和修哥兒較這個勁。”
王守文道:“我那時候更小好嗎!岳父那會兒就攛掇咱三哥給我送狀元筆記了,”王守文越說越不平衡,當即立下宏願,“以後等修哥兒開始習舉業,我不僅要那套筆記傳給他,還要一口氣湊齊十本狀元筆記!”
昔娘道:“也不知是誰發現修哥兒知道去書房玩耍以後就把書房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遍,把所有舉業相關的書挪到他夠不著的地方。”
要說誰最慣著修哥兒,他王守文才是排第一的那個,半點委屈都捨不得孩子受。
照他自己說的,那就是自家孩子自家鍛鍊鍛鍊可以,可不能真叫他吃什麼苦頭。這麼小的孩子誰捨得看他啪嗒啪嗒掉淚珠子!
王守文在岳父家蹭吃蹭喝的時候得知謝豆下午謝家幾個小輩去過王家,一下子逮住了謝豆這個罪魁禍首,私下拉著謝豆質問:“你下午是不是給修哥兒講了啥?”
謝豆至今還不曉得修哥兒怎麼被他給弄哭了,也一直惦記著這事兒呢。
聽修哥兒這麼問了,他便把下午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地講了,講完後還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說著說著修哥兒突然淚眼汪汪!
王守文一聽,修哥兒居然還哭了,謝豆不講他都不知道這一出。
他一臉控訴地看向這個從小就經常無意中靠一張嘴禍害自己的三舅哥。
謝豆豆啊謝豆豆,你自己都是當爹的人了,一張嘴怎麼還是這麼不牢靠呢?!
哪個正經人會對著別人兒子細數他的光輝往事?!
想不到我在廣東閃避了無數次露餡危機,一回京又敗在你這張嘴上!
要不是我家崽好哄,我們父子反目就是你謝豆豆的鍋!
謝豆聽完王守文的譴責,只覺自己實在冤枉得很。
誰能想到你不僅一點不給兒子講你以前的事,還故意把“又笨又窮”“又懶又饞”這些標籤貼滿自己一身,唬得你兒子天天為你操心這操心那啊!
你兒子知道真相後還肯理你,你該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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