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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6 章【弘治十八年(四)】...

作者:春溪笛曉
接下來幾日,        朱祐樘精神一直不太好,夜裡反反覆覆地做夢。

夢倒是比前些天清晰多了,他漸漸意識到是自己只活了三十六歲,        他慣寵著長大的孩子才十五歲就不得不繼承大統。

十五歲啊,比他繼位時還要小三歲。他十八歲繼位尚且被底下的大臣糊弄了許久,        他皇兒才十五歲,如何能和那些心眼九曲十八彎的文臣周旋?朱祐樘每天醒來時衣裳都是溼淋淋的,        只覺那是一場無窮無盡的噩夢。

他總得看到太子大婚才行,還得把許多事早早教給太子。

這個夢做了整整七夜,        朱祐樘才終於緩過勁來。他思量許久,        私底下把王守文這個五品的侍讀學士給召來了。

翰林院這些官員本來就是皇帝的私人秘書團,        皇帝召見的話連從九品的翰林待詔也能召到御前,        因此朱祐樘想見王守文倒是不難。

王守文卻是有些納悶了,陛下召他做啥?難道是作為學生家長想和他探討太子教育問題?

朱祐樘從小跟著太后和太皇太后時而信通道時而拜拜佛,        接收了許多封建迷信思想。經過這維持了整整七天的噩夢洗禮,他已經認定了東宮養的小羊是替他入了皇陵。

太子當初感念百姓生活不易而養的羊如今救了他這個天子一命,        他心裡是十分動容的。

思及太子想養這隻羊多少也是受他小先生的啟發,朱祐樘便想讓王守文替自己寫篇青詞祭告上天,        也讓小羊能安心離去。

寫青詞本來就是翰林學士的基本功,        像蘇東坡曾為任地求雨寫的祈雨詞也屬於青詞之一,        倒也不算什麼稀罕差使。

王守文只是有些詫異時隔七日,        朱祐樘怎地突然提及無疾而終的小羊?

朱祐樘喊王守文過來本也不止是為了青詞之事。

他信任劉健幾人是因為他們都是潛邸舊臣,私底下他都敬稱劉健一聲先生的。王守文是他看著長大的小神童,        也是他為太子準備的班底。

只是不僅太子還小,        王守文也還太小,        才十八歲的五品官,在朝中哪裡能說得上話?謝遷他們正當壯年,        還可以在內閣待許多年,若是太子突然登基,他們待太子能和待他一樣嗎?

當初他為了剪去劉吉的羽翼便費了不少功夫,也是登基許多年才能真正用上自己信賴的人。

朱祐樘屏退左右,與王守文提了自己做夢之事。他早前也問了朱厚照,朱厚照只夢見小羊和他告別,剩下六天便沒再做夢,只他自己一人做足了七天。

這是他皇兒替他續來的命數,他不能白白浪費了。

當初他在皇兒出生的時候就曾在心裡這樣許諾過:要讓他的皇兒平平順順地繼承大統,決不能留給他一個阻撓重重的朝堂。

他並不覺得朱祐樘是在胡編亂造,因為他相信萬物皆有靈,而小羊的死也確實來得突然。即便自己寬慰過朱厚照說“興許沒遇到你它早就沒了”,此時聽了箇中曲折還是感慨萬千。

不過朱祐樘把這等隱秘之事告訴自己肯定還有重要事情要吩咐,王守文不由坐直了身體聆聽朱祐樘的安排。

果然,朱祐樘接下來便說自己要去南京住一段時間,想讓太子試著監國。只是太子那脾氣尋常人勸不動,須得他這位小先生留在京師看著。

“從前說要帶你一起去,這次怕是得食言了。”朱祐樘竟是還惦記著當初與二皇子朱厚煒的戲言。

王守文從朱祐樘這一決定裡窺見了他的一片慈父之心,這在皇家而言是極為難得的。他認真說道:“臣不敢託大,但必定盡心盡力規勸太子。”

至於去江南什麼的,他前兩年才去過,倒也不覺得有多稀罕,還是把這個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好了。

朱祐樘聽他應得痛快,又與王守文討論起養生之法來。

要知道王守文這小子從小聽見旁人家中有高壽老人就兩眼放光,非要跟去別人家裡討教養生之法,林林總總累積下來都快湊成一本《百家養生秘法》了。

王守文以前只能透過太子改變一下他們父子倆的生活習慣,現在有直接在御前暢談養生之道的機會,自然開始肆無忌憚地對朱祐樘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

一談到他感興趣的領域,皇帝面前他也收不住話,當場給朱祐樘來了個養生方式問卷調查,全面調研朱祐樘平時有啥不健康的壞毛病。

等到謝遷他們來找朱祐樘開小會,才知曉王守文這小子已經跟朱祐樘在裡頭關起門來探討了快兩個時辰。

平時跟這小子聊得忘記其他老師的不是隻有太子嗎?

怎麼這小子今天居然來搶他們活幹了?!

殿內的朱祐樘也是被內侍入內提醒才發現時間過得這麼快。

難怪太子喜歡和他小先生聊個沒完,就王守文這張嘴,簡直是什麼方面的奇聞異事他都張口就來,聽得人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就記進心裡去了。

要不下次出行把王守文也帶上,讓太子能夠真正獨立監國?

這次只能先算了,不然太子肯定要鬧。

朱祐樘一邊在心裡這麼琢磨著,一邊讓人把劉健他們請進來。

王守文知道他們有正事要談,起身準備告退。

朱祐樘卻讓他留下旁聽他們議事,還讓人去把太子也喊過來。

太子本就在隔壁上課,還鬱悶朱祐樘把他小先生喊走了一直不還回來。現在被拎過來當旁聽生,他二話不說便跑過去和王守文坐到一塊,小聲跟王守文嘀咕:“父皇喊我們過來做什麼?”

王守文小聲回道:“讓我們來聽聽他們怎麼議事的。”

謝遷不著痕跡地看了王守文一眼。

接收到來自自家岳父的目光,王守文馬上正襟危坐地當起了乖寶寶。

朱厚照暗暗嘲笑王守文忒慫,但也老老實實坐在邊上聽朱祐樘幾人議政。

接下來幾天朱祐樘都是這般安排,這下不止謝遷幾人知曉議政時有了兩個旁聽生,連六部諸官也都一清二楚。

朱厚照一開始只是乖乖聽著,後來便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不時還要喊王守文一起發言。

王守文裝死都沒用,這小子還會發動“小先生說過”技能把他拉下水。

既然說不說都沒法倖免,王守文便也只能積極參與討論,省得自己的觀點平白無故被朱厚照給抹黑了去。

對於朱祐樘這個決定,馬文升他們是有點不樂意的,不過朱祐樘來了句“只埋頭讀書能當好太子嗎”,他們就沒再反對。

只是對於被加塞進來的王守文很有點意見,覺得這小子從小就佔了神童名頭的便宜,如今還能陪著太子旁聽眾人議政,他王慎辭何德何能啊!

不過看不順眼歸看不順眼,每次王守文提了不錯的建議他們還是暗中記下來回去試行幾天看有沒有用。

好意見不必問出處!

謝遷私底下倒是找女婿聊了聊,想知曉發生了什麼事。

翁婿之間沒什麼好隱瞞的,何況東宮那隻羊沒了的事也漸漸傳開了,算不得什麼秘密。

王守文便把朱祐樘夢見小羊替死的事與謝遷講了。

這種玄之又玄的事哪怕是尋常人遇上了都會警醒,何況是他們這位本來就佛道一把抓的皇帝陛下。

朱祐樘現在就是想養好身體多活幾年,同時儘快把太子培養成合格的繼承人。

謝遷叮囑道:“陛下與你說這些事是信你,你莫要與旁人提起。”

尤其是他三先生李東陽。

聽到這種奇事李西涯那傢伙絕對是要寫篇文章公告天下。

王守文自是一口應下。

這種事他才不會傻乎乎地到處瞎嚷嚷!

謝遷話鋒一轉,提到了另一件事:“豆哥兒馬上要當爹了,你們夫妻倆有沒有動靜?”

王·十八·守文:?????

聊正事就聊正事,您突然催生是怎麼回事?

說起來謝豆豆還真是效率奇高,去年幫他們張羅完婚事,洪湘就有了好訊息。不過謝豆可是比他大好幾歲的,找的媳婦年紀也差不多大,夫妻倆都處於優生優育年齡,現在生娃正好!

“還早,還早,我和昔娘都還小!”

王守文堅定不移地拒絕了岳父的生娃提議。

謝遷瞅了他一眼,見他臉上確實還有幾分少年模樣,便也沒再多催促,只說道:“你心裡有數就好。”

入了六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朱祐樘耐心地帶著太子觀政一個多月,終於圖窮匕見地說出自己南下的想法。

天子出行不是小事,朝中馬上就熱烈地討論起來。比起天子北伐,下江南這個議題相對沒那麼敏感,不至於引起大範圍的反對。

上次太子下江南已經把南京皇宮修整好了,這次朱祐樘過去沒什麼大的花銷,只需要耗費些車船費用而已,根本算不得什麼。

何況自從遷都北京,朝廷對南方的管控便多有放鬆,北方官員對此還是很有點擔憂的,準備這次擠進隨行隊伍裡去南方逮一逮他們小辮子。

逮不著也能震懾震懾那些私下勾結、胡作非為的傢伙。

平日裡都說兩京十三道,既然明說了是兩京,也劃分了北直隸和南直隸,那天子想去南京小住算不得什麼大事吧?

就是不知天子的身體受不受得住沿途的舟車勞頓。

朝臣們紛紛從各種角度探討起朱祐樘南巡的可行性。

得知訊息的朱厚照:?????

想到自己都去過南京玩耍了,自家父皇三十好幾還沒出過北直隸,朱厚照很快接受了這件事。不過想起他弟曾經說來氣他的話(帶走他小先生留他自己監國),朱厚照第一時間跑去找他父皇嚷嚷:“父皇你不許帶小先生一起去!”

朱祐樘:“…………”

這糟心兒子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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