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來說,京師的這一天應當相當平和,因為朝中沒什麼大事,南邊也沒有來信,大家應該和平時那樣忙忙碌碌幹完一天的活就下衙去,感覺自己很累很努力,同時又感覺自己什麼都沒做。
可就在朱祐樘跟謝遷他們單獨開小會開到尾聲的時候,有人來報說太子送了封急信過來,說是朱祐樘務必要親自拆了看的那種。
朱祐樘見正事已經談得差不多了,目前君臣幾人處於喝茶聊天狀態,便叫人直接把太子的信送進來。
這疊信還挺厚。
朱祐樘有些納罕,拆開一看,擺在最上頭的是朱厚照最後補充的簡訊,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說是末尾有份文章想要投到《新報》編輯部,拜託朱祐樘幫忙讓人送過去。
朱厚照的想法很簡單,他父皇親自讓人送過去的文章,《新報》編輯部那邊怎麼都得慎重對待吧?
朱祐樘:“…………”
這小子的心眼倒是挺多。
朱祐樘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徑直把底下那疊文稿取出來遞給最喜讀文章的李東陽,笑呵呵地道:“太子說他寫了篇文章想要發到《新報》上,愛卿你們先給他看看能不能發。”他都沒注意看上頭的內容,還準備先看過朱厚照給他寫的信再說。
李東陽知曉太子還想往《新報》投稿,登時來了興趣,接過那疊文稿認真看了起來。
朱祐樘把稿子分了出去,自己也拿起信細讀。這一讀之下,朱祐樘臉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
等會,這是什麼東西?
王小狀元給太子講的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會有圖?這裡為什麼會有圖?
為什麼王小狀元只用了寥寥幾筆就能讓人分辨出不同的毒瘡型別?
難受,渾身難受。
好好的狀元郎不畫江南的好山好水,不畫江南的美人,畫這種東西作甚?還有,為什麼他家皇兒也還用“一點朱唇萬客嘗”來做算術題?這是你這小子做算術題的地方嗎?
朱祐樘算是皇帝之中最潔身自好的了,他的後宮裡只有皇后一個,這些年甚至還因為皇后年頭年尾各生了一胎傷了身體而有意識地減少了敦倫之禮的次數。像宋徽宗那種出宮幽會□□和臣子撞到一塊的風流逸事,在他身上是萬萬不會發生的。
可即使朱祐樘本人從來不會亂來,看到這樣的介紹還是莫名生出了幾分代入感來。
人大抵都是這樣的,每次看到人說某某病有什麼病徵,都會下意識地比對一下自己有沒有類似的症狀。
可怕的是,這玩意會長在那令人難以啟齒的部位上,弄得你連找醫者看看的勇氣都沒有!
朱祐樘現在覺得自己聽到什麼風流才子,都覺得不太對味了,甚至懷疑他們身上會不會帶有這樣的髒病。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座中的三位閣臣,還好,他選的閣臣都不是那什麼風流種。
劉健老成持重,連同僚登門都不讓進的,更別說出去風流快活。
李東陽倒是愛熱鬧,但大多都是文人墨客齊聚一堂相互吹捧,鮮少會讓歌姬樂婦作陪。
謝遷這位年輕的閣臣長得俊美過人,但品行也十分端正。
據傳謝遷年輕時有貌美少女夜探他住處想要投懷送抱,謝遷當場便堅定拒絕了!
算下來謝遷為官多年也只有一妻一妾,家中八/九個兒女都是她們所出。前些年他曾給謝遷賜了四個美人,至今都沒一個有孕的,想來謝遷是早早就開始修身養性了……
朱祐樘正暗自打量著三位閣臣,李東陽也一臉古怪地細讀著朱厚照整理出來的性健康教育講章。
他看到後面是看幾眼文章又看幾眼謝遷,弄得一向不愛接李東陽茬的謝遷有點莫名,忍不住回給李東陽一個“你這傢伙怎麼回事”的眼神。
李東陽便把前面幾頁內容勻給他看。
一不小心直接看到花柳病圖鑑的謝遷:“…………”
就知道讓那小子跟太子出去肯定會作妖。
劉健看著君臣三人的表情變來變去,莫名有種被排擠在外的感覺。
你們幾個人怎麼回事?我這麼大一個人坐在這裡,難道你們都不準備傳給我看看嗎?!
好在朱祐樘還是很看重劉健這位首輔的,很快便把手頭的太子來信拿給劉健分享。
這麼好的東西,朕不允許有任何一個人沒讀過!
等到君臣四人分看完太子的來信以及來稿,殿內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之中。
所以,他們這位才十六歲的王小狀元上哪兒學來這麼多奇怪的東西?!
幾人開始在心裡把可疑物件過了一遍,接著發現可疑物件可太多了。
比如王華這個當爹的就是個遍閱群書的傢伙,還曾有過遇到女妓奪門而逃的經歷,會這麼教育兒子實在再正常不過。
再比如丘濬這小老頭兒家中藏書無數,書架上未必沒有涉及這方面的書籍。
再比如太子在信中提到過的太醫院,那也是文哥兒常去的地方,當初翰林院編《大明本草》的時候全憑他與太醫院那邊溝通交流。
還有他那些朋友之中,錢福、唐寅、張靈等人可都是曾傳出過風流名聲的,他們說不準也會跟文哥兒講一講此類見聞。
這麼一琢磨,竟是一點兒都不稀奇了,反而有種理應如此的感覺。
倘若文哥兒不這樣教導太子,頭一次出遠門的太子恐怕會被江南這有名的溫柔鄉迷了眼。到那時候可就不是發表篇性健康教育文章的事了,都察院的彈劾奏章肯定會跟雪花似的送上來。
那他們更得頭疼!
就是有點擔心太子會不會被嚇出毛病來,畢竟連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看到那花柳病圖鑑都覺得極具衝擊性,太子會不會因此而留下什麼隱疾?
這場皇帝與內閣的小會議散場後,李東陽多留了一會,建議朱祐樘回頭尋個御醫給太子瞧瞧。太子到底是大明儲君,可不能因著這事兒出點什麼問題!
若不是這文章中還專門提到過早以及過於頻繁都對男子身體有害,李東陽覺得派個宮女去試一試是最直接的。可文哥兒都已經這麼教了,他這個當老師的也得順著這個說法才是。
朱祐樘點點頭表示會記下這件事,只是面上不免有些為難:“先生覺得這文章適合在《新報》上刊出嗎?”
李東陽道:“夫妻關係本就是五倫之中極要緊的,臣認為刊登出去也無妨,正好可以警醒警醒那些喜歡流連花街柳巷的傢伙——倘若能勸回幾個風流浪子也算是好事一樁。”他說罷還笑呵呵地調侃起來,“何況我們君臣幾人都已經瞧過了,須得讓更多人也看看這些圖鑑才是。就像文哥兒常說的那樣,這種傷害豈能由我們獨自承受?”
朱祐樘覺得李東陽這說法對極了。
這種傷害豈能由他們君臣幾人獨自承受?
務必要儘快把它們送到更需要的人面前去!
不愧是王小狀元,從小就知道怎麼讓自己過得舒坦!
啟動吧,傷害大轉移術!
既然李東陽幾人都覺得刊出問題不大,朱祐樘便讓人直接把文稿送去《新報》編輯部。
對於《新報》編輯部而言,這是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天。
平凡在於他們看了一天的稿子,沒看到什麼兩眼一亮的佳作,甚至想從王小狀元在京師流傳的諸多遊記中選一兩篇來刊出。畢竟有王小狀元的文章在,銷量總是有保證的!
不平凡在於,就在他們準備收拾收拾下衙去的時候,宮中派人送來一篇文章。
據說是太子和王小狀元合著的!
眾編輯聽了精神一振。
王小狀元新作搶先看!
衝著這個署名,他們加班也要看完再走!
不過,為什麼太子也在這篇神童新作上署名?
懷揣著滿心的激動與好奇,一眾由翰林官兼任的《新報》編輯開始傳看起這篇由朱祐樘親自讓人送過來的文章。
漸漸地,整個《新報》編輯部被沉默籠罩了。
沉默,是這天傍晚的新報編輯!
由於費宏他們都跟著太子南巡去了,《新報》主編暫時由王華這個翰林院前輩來兼任。臨近下衙,王華盡職盡責地過來編輯部看上一眼,想瞧瞧今天編輯部有沒有篩選出什麼好文章。
結果他才剛走進新報編輯們審稿的地方,就發現今天一眾安靜得有點不對勁。
“都怎麼了?怎麼今兒沒一個人說話?”王華不解地開口詢問。
眾人聽到王華的聲音後紛紛回過神來,忍不住齊齊看向王華。
王學士知道他兒子和太子送了篇什麼文章過來嗎?
再想想文哥兒的年紀,想來不可能是他自己去了解這些事的。
這等私密之事肯定由家中長輩傳授!
最有可能傳授這一切的,必然是王華無疑了!
不愧是奪門而逃王狀元啊!
兒子才剛到能娶妻的年紀,他就用這種玩意恐嚇兒子潔身自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
王華很快接收到眾人複雜的目光,那些目光裡有震撼、有了然、有敬佩,甚至還有隱含敬畏的……反正,什麼都有!
尤其是唐寅這個一度流連歡場的傢伙,更是眼神幽幽地看向他。
唐寅當年也曾經被亂花迷了眼。
那會兒他父母妻兒陸續離世,他只剩自己孤零零一個,出了孝期後心裡空落落的,到了外頭被溫柔美麗的解語花一寬慰,可不就一度沉溺其中嗎?
後來差點因為這事兒失了鄉試資格,唐寅已經收斂了不少。等到金榜題名成了探花,還被吳寬相中當孫女婿,他便沒再流連那種地方。
可是這文章一出,不少人便想起他當年曾經驚動御史的風流韻事!
一想到這些可能都是王華教導文哥兒的,唐寅看向王華的眼神便帶上了幾分埋怨。
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啊!
現在文哥兒和太子拿這事兒大說特說,不少人看向他們這些曾經的“風流種”可不就會帶上點異樣目光?特別是那些清晰明瞭、震撼人心的圖鑑,看上幾眼就讓人渾身難受!
人在風流快活的時候哪裡曉得這些東西,學堂裡頭又不會教這些!
只恨自己年輕的時候太高調,宿妓就算了,還要寫詩作畫弄得人盡皆知!
偏偏這事兒也沒法自證,他總不能見人就說“我那玩意兒上絕對沒長這些東西”。
什麼仇什麼怨哪!
王華被唐寅他們的反應弄得有些疑惑,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太子快馬加鞭送了篇文章回京,他們陛下看完以後親自命人送來《新報》編輯部這邊表示太子想刊登在《新報》上。
你看這事怎麼辦吧,王主編!
王華:?????
所以,他兒子又作了什麼他這個親爹最後一個知道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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