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閒談後果然到了下衙的點,文哥兒跟著李東陽他們溜溜達達地出宮去,一路上隨口聊著別的事兒。
朱厚照父子倆回了張皇后那邊,與張皇后說起這次演習的結果。
本來朱厚照命人在後宮鬧騰了一天,張皇后已經覺得有些疲乏,聽了結果後頓時精神了。向來風平浪靜的後宮,居然有這麼多隱患?
朱祐樘沒有別的妃嬪,後宮想亂都亂不起來,張皇后的日子過得很舒心,所以朱厚照想幹什麼她也沒攔著。
結果真叫朱厚照給找出問題來了。
連太皇太后所在的清寧宮都出了紕漏!
張皇后擰起眉頭說道:“我會好生整頓一番。”
朱祐樘點點頭,把朱厚照歸納總結出來的問題轉交給張皇后。
兩人不免又帶著幾個孩子去尋太后以及太皇太后告罪。
一來是朱厚照白日裡擾著她們了,二來是也要讓太皇太后她們知道底下人居然那麼疏忽大意。
張皇后畢竟不好直接插手管太后以及太皇太后宮中細務。
太皇太后白天已經知道清寧宮有口太平缸空著的事,點著頭說道:“我已經讓底下的人注意些了。”
雖然朱厚照這次演習的結果不太理想,但也不是全無好處的,至少宮人們每天起來都要先看看太平缸裝沒裝水。張皇后竟也藉此發現不少宮中的管理漏洞,開始忙忙碌碌地整頓內務。
過了朱厚照的生辰,武舉也開始了。
武舉同樣有文試,需要被推舉上來的武舉考生們文試成績也過得去才有資格拿到好名次。
朱厚照還記得早前和文哥兒約定過要一起去看武舉,所以早早央求朱祐樘給他們旁觀的機會。
武舉的選拔範圍不大,大多是從各地衛所設立的衛學裡面考取。
衛學生員的主要來源是各衛所中新襲的千百戶,由於這些千戶和百戶是世襲的,很多都還不能直接走馬上任,所以只要是二十五歲以下的都得去衛學讀書,以待數年之後選送武舉。
值得一提的是,負責核定入學資格以及武舉資格的都是巡按御史和提學官。
也就是說,要選誰進武學、推誰參加武舉,都是由文官決定的。
換句話說就是武官想在朝中出頭,大多還是得走走文官的門路。
尤其是在土木堡之變以後,武官更是很久都抬不起頭來,朝中文高武低的局面越發分明瞭。
根據明末的文壇“後七子”領袖王世貞八卦,當時連赫赫有名的抗倭名將戚繼光都要積極給張居正送禮送錢送“千金姬”才能步步高昇。
弘治年間雖然規範了武舉的流程,真正關心武舉的人卻也不多,畢竟推舉出來考試的都是過了明路的關係戶,全都是來給自己的履歷添點光彩的,實力估計也就是表面上過得去而已,沒必要太上心。
朱厚照是不太懂這些潛規則的,他一點都不關心武舉那小兒科的文試,準備直接跟文哥兒去看後頭的武試。
結果到了武試當天,朱厚照便覺得有些失望,感覺這些人不是很厲害。
總覺得他小先生再長大幾歲,騎射一定能比他們好!
朱厚照本來還以為自己能看到許多英姿勃勃的武學好苗子,沒想到一下場居然是菜雞互啄,頓時覺得很沒意思。他還有點不太確定自己的感覺,轉頭和文哥兒小聲討論起來:“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文哥兒也覺前頭這些比試有點無聊,隨口回道:“還行,以後文官和武官上朝打架說不準能打勢均力敵,殿下將來肯定不用愁朝中局勢一邊倒。”
朱厚照:“”
這都什麼損話?!
打架打得勢均力敵有什麼用!
朱厚照大失所望,很是鬱悶地跟文哥兒悄然離場,回東宮關起門來表示“這是他看過的最差的一屆武學生”。
其實攏共也就看過這麼一屆。
文哥兒見朱厚照一臉鬱悶,便給他分析了一下武學生的招收標準。
人生來就是能世襲武官職位的,不需要努力也能當個千戶或百戶,擱你你也不會努力就是了!
至於其他人為什麼不來參加武舉?人家真要有錢讀書、有人脈找門路從這些世襲武官手裡搶名額,為啥還要來考武舉?人直接參加科舉不好嗎?何必當武官看人臉色!
武官沒得前途!
你以為這世道還有機會給你掙個世襲千百戶嗎?別做夢了,每個吏部尚書新官上任都愛拿那些世襲的開刀,磨刀霍霍想把他們統統裁掉!
還想再多來點?門都沒有!
眼下是個相對太平無事穩時期,外無強敵,內無大患,軍戶大多在種地,文強武弱倒也不算什麼大問題。
何況朝中這種局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就算想改變也得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朱厚照聽完文哥兒一通分析,哼哼唧唧地說道:“你也是文官,你當然覺得不用急。”
文哥兒沒想到他還能有這樣的認知,不由嘉許地看了他一眼,欣慰地說道:“對,我也是文官,殿下平時須得多聽聽別人的看法。凡事多找幾個人討論討論,不能隨便聽誰提個建議就拍拍腦袋直接做決定。”
朱厚照一臉驕傲:“孤又不是傻子,當然不會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當天傍晚,朱厚照就跑去找他父皇表達了自己對武舉的失望,還給朱祐樘講了文哥兒的“勢均力敵”說法。
朱祐樘先是啞然失笑,而後又有些笑不出來。
朝中文武失衡的情況,他又何嘗沒注意到?
他也曾試著抬一抬勳貴的地位,比如進士恩榮宴時讓英國公張懋去坐在上首。可惜這點算盤沒起到多大的用處,勳貴武官在朝中還是說不上話,他們家中子弟更是常年被文官拿出來罵。
雖然那些勳貴子弟確實有點不像樣,可若是他們一個兩個全都被文官壓著打,往後朝中就更沒有他們說話的份了。
這也是朱祐樘平時對勳貴多有偏袒、只要不出大問題基本不會處置的原因。
如今內閣中三位閣臣都是東宮舊人,做事有商有量的,君臣相處起來倒也還算和諧。
只是這種和諧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並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如果他想有什麼作為,必然也會有重重阻礙。他這樣的性情尚且能感覺出來,他皇兒這樣的脾氣以後豈能受得住?
朱祐樘摸著朱厚照腦袋說道:“難得你小先生願意與你說這些,你可莫要往外傳。”
比起其他文官,文哥兒對勳貴武官乃至於軍戶都是看重的,要不然也不會一直想發展河西走廊了。這王家兄弟倆興許都是文官裡的異類!
想想王華這個當爹的年輕時能英勇地“奪門而逃”,想來應當是虎父無犬子!
對於王家兄弟倆這樣的好苗子,朱祐樘覺得是需要維護好的。
朱厚照哼了一聲,沒說答不答應。事實上很多他們師徒倆談及過的問題,他都不會隨便和他父皇以外的人講,只會牢牢地記在心裡!
十月初,武舉結果就出來了,朱厚照因為去看武試的時候挺失望,都沒再關心這事兒。
文哥兒倒是掃了幾眼,還代表《新報》去找武舉第一的武狀元做了個專訪。
今科武狀元叫許泰,他世襲了他爹的千戶職位,如今被安排在他爹當過指揮使的羽林左衛當差,管的是皇城東面的治安問題。
那天朱厚照看了幾場就直接走了,沒能看到許泰他們的出場。
其實許泰的武藝還是不錯的,人也長得挺英俊,一看就精氣神十足。
文哥兒覺得許泰看著還挺順眼,很快就跟人聊熟了,約好以後得空了一起吃個宵夜什麼的。
畢竟他們詹事府就在皇城東面,值夜的時候約個宵夜多麼正常。
就是有時候得算朱厚照這個太子一份就是了。
問題不大!
羽林左衛本就有護衛東宮的責任,與文哥兒這個東宮輔臣自也有著天然的親近。
於是文哥兒下一次值夜,換完班的許泰正好來找他吃宵夜。
朱厚照自然也跑過來玩,得知許泰乃是今年的武舉第一,他好奇地打量了許泰好幾眼,最終勉為其難地誇了一句:“你看起來倒還算像樣。”
至少不是那天那幾個遭他嫌棄的軟腳蝦型別。
成功獲得了太子的肯定,許泰自然激動不已。
幾人圍坐在一起吃起了夜宵,滿桌子吃的喝的一半是許泰從宮外捎進來的,一半是朱厚照從張皇后那邊順來的,文哥兒這個提出在詹事府聚餐的人則負責出個特別能裝的肚子!
沒辦法,他這不是全天直下,既沒空去街上買也沒空回家做嗎?
文哥兒心安理得地吃得老香。
等到許泰吃飽喝足要去當值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谷大用跑了進來,向朱厚照說起宮中出的大事:清寧宮起火了!
好在一陣慌亂過後火很快被撲滅了,眼下帝后二人已經趕了過去,朱厚照這個當重孫的怎麼說也得快些過去看看。
朱厚照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事,馬上從詹事府直奔清寧宮,看看太皇太后有沒有受到驚嚇。
文哥兒與許泰對視一眼,只能慶幸火撲滅得快,不然肯定有人要倒大黴了。
許泰忍不住道:“聽聞上個月太子殿下聽從小先生的建議弄了次防火演習,說不準這次火勢沒有蔓延開,全靠上次提了個醒……”他說著說著看向文哥兒的眼神都變了,難道世上當真有未卜先知的神仙人物?
文哥兒:“…………”
快收起你那奇奇怪怪的想法!
沒有的事,他絕對不是什麼未卜先知!
他只是怕朱厚照還惦記著來修《大明會典》才給他找點事幹罷了!
不管文哥兒承不承認,在許泰心裡他都已經多了幾分神秘色彩。
無獨有偶,這樣的想法此時此刻也在張皇后她們心裡蔓延。
見太皇太后平安無事,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驚嚇,帝后二人也放下心來。
這一回過味,所有人都不免想到了上個月那次演習。
今兒著火的地方正好對著上次被發現沒裝滿水的太平缸。
要是太平缸裡沒水,火勢興許沒那麼快被撲滅!
這不是第一次了,記得當初她們在宮裡貼了小神童請人畫的小豬窗花,沒過多久朱厚照這個亥年出生的太子果然就來了。
連太皇太后都忍不住對著匆匆趕來的朱厚照誇了一句:“你這位小先生可真是個大福之人,你平日裡遇事要多與他商量。”
她長居深宮,不懂前朝諸事,也不知那王家小子有什麼才幹,只是覺得和這樣有福澤的人多多往來必定有好處。
朱厚照聽後連連點頭,應得再爽快不過:“會的,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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