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把事情捋了捋,沒捋清楚,再一看王華提及的那本書的署名——
五德道人。
什麼玩意?文哥兒略一思忖,想到了《論語》裡的五德,那不就是……“溫良恭儉讓”?
文哥兒瞅了“五德道人”四個字,再比對了一下儒家五德,好傢伙,裡頭藏著他二哥和他妹的名字。
……敢情是出了家賊!
遠在京師搞背刺的居然不止是那隻試圖欺師滅祖的豬崽!
這麼明顯的線索,他爹居然看不出來,還寫信來罵他!!!
王實庵啊王實庵,你真是枉為人父!!!
可涉及到自家妹妹,文哥兒哪怕覺得自己被罵得冤枉,最後還是沒在回信裡反駁他爹。
算啦算啦,一個鍋也是背,兩個鍋也是背,背多了也就習慣了,腰不酸了,腿不麻了,走路也不費勁了,憋足勁後甚至能跑贏沙塵暴!
文哥兒路上給朱厚照寫的信是吃喝玩樂,在西北安頓下來後便開始寫點別的東西。
比如西北的天氣,都說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甘州這邊的天氣可不止六月天變,冬春之際風大雨少,天氣又幹燥,出現沙塵暴不是什麼新鮮事。
李指揮使給他們分的軍屯和軍戶都是最好的,所以沙塵一起他們受的影響並不大。再往北走走,很多地方連房舍都有可能被刮跑,所以他們甚至跟遠古人類一樣選擇挖起了窯洞,一家老小在窯洞裡安家。
南方那些竹屋木房,在這裡是建不起來,建起來也撐不住隨便一場毫無徵兆的風沙。
有時候連相對安全的夏秋兩季也會颳起帶沙的風來。
這已經是西北最適合發展農業的河西走廊了啊。
所以這一帶冬春兩季不種東西,不是因為這邊的百姓懶,而是因為氣候實在不適合。
這是人力無法改變的東西。
文哥兒還帶著謝豆他們去窯洞借住了幾天,說實話,並不算太舒適,因為窯洞不能挖太大,怕塌方;這會兒也沒有玻璃門窗,採光非常差,住在裡頭比住在京師的詔獄還艱苦。
張海他們來了沒兩年就想跑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邊連吃頓麵條都是逢年過節才捨得吃,平時都是有什麼就隨便往鍋裡燉熟,好吃不好吃不要緊,吃飽了有力氣幹活就成了。
男人下地以及服勞役,女人織布餵養家禽家畜,老人小孩出去放羊放牛或者割草備荒,一家老小都是得幹活的人,誰要是挑嘴誰就會倒下。
那些能頓頓都吃白麵的,那得是什麼人家啊?
哪怕你達官貴人過來後能頓頓吃上好菜喝上好酒,也遠不如京師來得舒坦。
瞧不上可太正常了。
文哥兒還給朱厚照介紹了一種特別的食物,螞蟻卵。
跟社學的學生們接觸多了,文哥兒才知道他們在天氣轉暖後會結伴出去找蟻穴,挖開取走裡頭白白的螞蟻卵來打牙祭。
為了走可持續偷蛋路線,他們還口口相傳一個很嚴格的偷蛋原則:不要傷害蟻后,取完後必須把它放回去讓它繼續生螞蟻蛋蛋!
連白麵都捨不得吃的人家,肉自然也不可能敞開了吃的,周圍那些茫茫荒原就成了他們
“覓食”的寶地。
又弄吃點香噴噴的吃食,又能大夥一起結伴玩耍,何樂而不為!
文哥兒以前還以為只有南邊會有吃昆蟲的習慣,現在一看才發現,只要物資匱乏到一定程度了,連壓根瞧不出肉的螞蟻都能砸吧出點肉味來。
一開始學生們還很不好意思讓文哥兒知道,見文哥兒興致勃勃地跟著他們一起去掏蟻穴,他們才七嘴八舌地跟文哥兒分享起各種螞蟻卵吃法。
其實不需要怎麼做,採些野生的香料和著牛羊油下鍋一炒就香噴噴的!
他們這些家家戶戶養牛羊的地方,唯一比較不缺的可能就是這點子油了。他們每次宰一次牛羊去賣都能給自己留不少牛羊油呢!
有了這麼一陶罐子油,一整年吃啥都香!
而且夏天天氣暖啦,野外能吃的野菜野香料都能出來啦!
小蘿蔔頭們都精神十足,紛紛跟文哥兒講起他們摸索出來的獨門吃法,並且熱情地邀請文哥兒一起吃新鮮出鍋的炒蟻卵!
文哥兒嚐了嚐,是挺香的,但心裡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哪能說怪大家愛亂吃奇奇怪怪的食物,無非是實在沒什麼可吃的,所以才把能找到的食材變著花樣做成能入口的吃食。
都說“倉廩實而知禮節”,沒有滿滿的糧倉,哪裡有條件講究那麼多?
文哥兒便給大夥講了講螞蟻卵的食用歷史。
據傳當初周天子吃飯,底下的御廚會給他準備一百多種蘸醬。其中他最喜歡的一種蘸醬就叫“蚳醢”,簡單來說,就是螞蟻卵做成的醬!
所以在兩千多年前,蟻子醬可是進得了國門、上得了天子餐桌的美味!
周天子吃了都說好!
擱在現在,那就是能當貢品的好東西哩!
文哥兒那嘴巴,一說起話來那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再用他那裝滿亂七八糟文獻典籍的腦殼一配合,那更是能把所有人說得信服不已。
連那些個大人們都聽愣住了,小孩子跑出去掏回來的蟻卵居然還有這樣久遠的歷史?雖然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每天跟其他人見面後卻是多了幾句談資:你知道不,我們家小兔崽子挖的蟻子,兩千多年前還曾是貢品哩!那會兒叫什麼……蚳醢的,反正字他們不認得也不會寫,連讀都讀不順溜,特別高深!人小先生說這其實就是蟻子醬!
其他人聽了往往會發出很沒見識的驚歎聲,極大地滿足了大夥的分享欲。
就是喜歡看別人被震驚的樣子!
文哥兒很清楚,光說地方上的生活怎麼怎麼苦小孩子是聽不進去的。
哪怕朱厚照是個比尋常小孩聰明的娃兒,也不代表著他願意聽長篇大論的西北苦狀。跟他講這些東西就得摻在有趣的東西里講,叫他不知不覺便看了進去。
文哥兒很快寫好給朱厚照的長信,再陸續拆其他人的信並寫回信。
唯獨老丘和楊廷和的信不太好辦,他倆學習能力太強,才被他忽悠了幾封信就開始反客為主給他們出題了。
老丘還好,就是探討點理論上的問題,文哥兒應對起來還不算難。
楊廷和這人就太過分了,他不知從哪弄來地方上的資料出題給文哥兒做,什麼經濟學材料分析題算是給他玩明
白了。
文哥兒看著看著就想起當初跟著錢福他們被楊廷和用統計學折磨的恐懼。
秉承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想法,文哥兒把題目摘錄出來去跟王九思他們探討。
堂堂庶吉士,怎麼能連點經濟學分材料析題都不會做?
現在不多多練習,以後你們碰上真正的難題該怎麼解決呢?!
來吧,一起共享我們的智慧吧!
王九思等人:?????
娘啊,兒想你了,要不我辭官回家去!
說實話,沒考上進士之前,大家一顆心都是火熱火熱的,感覺只要考上進士,日子就好過了。
他們這二十個庶吉士,一開始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真心想跟過來,只是大半人都要跟著文哥兒走,他們不跟著似乎不太好,最終還是咬咬牙跟上來了。
來到甘州的日子更是清苦得很,沒有京師的繁華熱鬧,沒有能吃得盡興的酒樓飯館,只有幹不完的活。
什麼燒水劈柴下地餵雞,什麼教書育人宣傳培訓,他們都已經十分熟練。
要是叫他們家裡人知道他們這兩個多月過的是什麼日子,不知得多心疼!
可惜這裡沒有他們家裡人在,都是同齡人住一塊,他們想喊苦喊累都得擔心會不會被旁人恥笑。
這不就是鍛煉出來嗎?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樣的日子過久了,莫名感覺一鍋燉的野菜粗糧都能入口了,幫忙乾點力所能及的農活也不覺得累了。
他們一個個常年伏案苦讀的文弱書生,如今把體魄都鍛鍊得頗為強健!
現在他們每天去田裡看幾眼長勢良好的土豆苗,再輪流去社學上幾堂課,總感覺心裡頭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只是對於苦讀了十幾二十年聖賢書的讀書人來說,從零開始學算學經濟學什麼的著實有那麼一點難度。
專業不對口啊!
偏偏文哥兒這麼熱情,他們也不太好意思拒絕,只能跟文哥兒一起討論學習楊廷和給的材料分析題。
想要文哥兒一樣跟楊廷和他們這些官場前輩打好關係,總不能永遠只跟在文哥兒屁股後面去拜訪吧?
分析和計算而已嘛,他們學就是了!
事實上文哥兒也不是摁頭然後所有人一起學的。
經過將近一年的相處,他大致已經基本摸清了這批同年的喜好與天賦,實在學不來的他也不會逼著對方硬學,有興趣的話旁聽一下就可以了。
文哥兒拿著楊廷和的信禍害了一圈,十分地心滿意足,把大家討論內容給歸納總結出來寫成回信寄回京師去。
雖然文哥兒這個當哥哥的很講義氣地沒有揭穿王守儉他們的馬甲,可京師那邊還是很快東窗事發了。
因為楊姨娘發現小兒子手頭居然有錢!
相比於王守儉和讓姐兒的守口如瓶,這王小四有了錢就開始買吃的買喝的買玩的,根本藏不住!
這小孩哪裡來的錢?
當父母的,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孩子學壞。
楊姨娘問來問去都沒能追問出結果來,最後都氣急敗壞地抄起雞毛撣子了,才從王小四口裡得知三個小的都幹了什麼事。
這可不是小事啊,哪怕是文哥兒點子這麼多,賺的錢大多數時候也是入公賬的,這三個小孩兒居然敢偷偷出書偷偷拿錢!
楊姨娘得知事情還涉及讓姐兒,眼前頓時有些發黑。她趕忙找到趙氏,與她說了這件事。
趙氏沒想到讓姐兒居然能在她眼皮底下藏錢,第一時間把人找過來盤問。
讓姐兒老老實實承認了,又補充道:“我沒有亂花,我想存點銀錢,下次哥哥要花的時候我能借他!”
上
次文哥兒沒錢置辦官服跟謝家兄妹倆借,一直叫讓姐兒耿耿於懷,她們自己的哥哥,她們卻幫不上忙!
這次他們兄弟姐妹三個湊在文哥兒住處那邊密謀出書,她是負責整理故事的,二哥是負責作畫的,四哥則是負責研研墨跑跑腿望望風這些雜活。她們憑本事賺了錢,下次就可以幫上三哥忙啦!
聽著女兒的話,趙氏心中一軟,哪裡還責怪得起來。
只是王華那邊……
趙氏叮囑讓姐兒這幾天別往王華跟前湊,晚上自己跟王華說了這件事。
王華:?????
王華:!!!!!
震驚,我竟不止有兩個坑貨兒子!
我一共有五個坑貨兒女!!!
你們要幫自家兄弟,你們就禍害親爹?
孝悌孝悌,你們是不要孝只要悌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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