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捱打的話,誰樂意捱打?自從謝遷提出承接王家代打業務,文哥兒每次看到謝豆豆捱打都心有慼慼,生怕哪天自己也捱上一頓。
這種警惕一直維持了幾年,弄得他每次看到謝遷心裡都毛毛的,哪怕謝遷連重話都沒怎麼跟他說過。
這可能類似於傳說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威力吧!
只要有這麼一把劍懸在頭頂,你就能一直維持警惕。
現在,危機解除了!
很不錯!以後踏入謝家不會再戰戰兢兢了!
文哥兒和謝豆好生商量了一會,又把謝豆要帶的東西都清點了一遍,才正式去辭別謝家長輩。
既然是謀劃已久的出行,文哥兒自然把路線都規劃好了。
他準備領著大隊伍來個重走北伐路,沿著當年大明王師北定中原的路線打個卡,來個北伐戰場懷古什麼的。
有句話說得好,世上本沒有景點,打卡的人多了,也就成了景點!
按照北伐相關記載,明軍喊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以後士氣大振,北渡以後一鼓作氣奪取了山東諸州。
到七月初二,明軍已陸續拿下河南河北諸地,連最要緊的潼關都牢牢抓在自己手裡,直接讓元上都成了一座孑然無援的孤城!
七月中旬,各路明軍會師於臨清。
七月下旬,徐達率大軍抵達天津。
八月初二,徐達打進上都,元朝正式滅亡。
整個北伐過程只花了八個月,而從河南打到上都更是隻花了一個月!
王師北定中原路,陸游看了羨慕哭!
人徐達領著二十多萬大軍邊打仗邊走都只花一個月,他們怎麼都不會比行軍慢,不管怎麼算他們都能趕在三月之前抵達西安。
當然,他們得趕著去河西走廊,所以去的時候大概只能先熟悉熟悉路線,等回程時再瞧瞧有沒有機會下船走走逛逛。
萬事俱備,只等出發!
都說“七九河開,□□燕來”,這一年正旦假期過後便是“數九寒冬”中的七九,京師已然有了冰消雪融的跡象,河面的冰也都慢慢化開了。
這不,元宵節前後文哥兒都吃過了三兩回開河魚了。
老一輩都說開河魚最為肥美可口,它們被凍在冰下一個冬天,除了閒著沒事搞冰釣的傢伙(比如柳宗元詩裡那個“獨釣寒江雪”的釣魚佬)以外誰都撈它們不著,可不就養了一身的美膘嗎?
每年到了這時節,文哥兒都要跑碼頭拎幾條開河魚回來吃。
看看這開河魚,居然能熬過漫長而寒冷的冬天!可見它們不僅極懂養生,還極擅求生,一定特別聰明沒錯了!
吃聰明魚,必能補腦!
既然今年的開河魚都吃夠了,河上自然也能行船了。
隨著元宵長假步入尾聲,每個人都把自己手上的事情都交接完畢,帶上行囊登上朝廷分撥給他們的官船。
前來碼頭送行的人格外多,至少來送文哥兒的就一批一批地跟他話別,少不了要來點詩文唱和之類的。
馬上就要出遠門去了,文哥兒心情好得很,誰給他贈詩他都開心地回詩相和,到出發時還樂滋滋地扶著船欄杆向留
在京師的親朋好友揮手道別。
官船大多走運河,運河年年都有專人治理,且修得又寬又直,大多數時候都不怕迷航和突發險情,連夜裡都能慢悠悠地航行,可比靠兩條腿走到西安府要快多了。
第一站,天津!
天津這地方古時不叫這名兒,還是靖難之役時朱棣從這裡的渡頭揮師南下,才給它賜名為“天津”。
朱棣登基以後這裡就成了大明的天津衛,建城於小直沽,增設左右衛,並稱為“天津三衛”。
天津衛城落成至今也有了九十餘年的歷史,再熬幾年就能自稱百年老城了!
官船抵達天津渡口的時候,文哥兒還和謝豆他們討論起了天津三衛的設立過程,並且把“天津衛城百年慶”記在小本本上。
有個這麼好的噱頭,不搞個盛大活動拉動天津衛經濟實在可惜!
算算時間,到時他估摸著也就十七八歲,絕對不可能變成一年到頭抽不開身的社畜,呼朋喚友過來玩耍完全沒問題!
咱要懂得自己創造出行機會!
謝豆見文哥兒兩眼放光地看著天津衛城,一副恨不得馬上上岸去琢磨“百年慶”怎麼搞的模樣,只能感慨文哥兒想法真是多。
聽聽吧,這小子才剛出來就暗搓搓謀劃好幾年後的出行了。
李夢陽和王九思也在欣賞遠處的天津衛城。他們來的時候也憑著舉人身份蹭了船,可惜那時候他們都惦記著接下來的會試,哪有閒心賞玩沿途風光?
這會兒能借著出外差的機會回陝西,他們都跟文哥兒一樣滿心愉悅,只覺沿岸的景緻都新鮮得很。
這次領隊的人是王守仁,事實上單論官職的話,文哥兒這個當弟弟的起步官職還要略高一些,只不過文哥兒才十歲,讓他來領隊大夥哪裡能放心?
王守仁是去過陝西的,又是文哥兒的兄長,由他來領隊大家都挺滿意。
此時王守仁讓官船在天津渡口停了下來,文哥兒還有點納悶:“才剛出發,還不用補給吧?”
本來他還以為只能遠遠地看幾眼天津衛城來著!
王守仁道:“有人要借個船回祥符老家去,早前已經說好了的。”
文哥兒一聽祥符老家,頓覺有些耳熟。張侖當初給他蒐羅稻種,不就命人回祥符老家弄回來的嗎?
文哥兒一下子蹦了起來,跑到船頭看有
誰上船。
他才剛跑過去,就瞧見了領著群國公府侍衛的張侖過來了。
文哥兒沒想到這次人這麼齊,小時候認識的朋友都來了大半。他樂滋滋地跟張侖打招呼:“你要回河南老家去啊!”
張侖也笑道:“受祖父之命回去辦點事。”
天津衛是京畿最為重要的漕糧轉運中心,目前還是實施軍事化管理。
張侖前些天先到這邊交接點事務,臨行前與人在兵部的王守仁打了個招呼,準備乘官船回趟老家。
以英國公的地位,張家人乘個官船自然是很隨意的事。
漫長的航船過程十分乏味,像明末的張岱便寫了本書叫《夜航船》。
原因就是南方水網密集,動不動就要沒日沒夜地坐船。
長夜漫漫,夜航無聊,大夥又睡不著,索性圍坐在一起閒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及。
張岱且聊且記,記出一本古代文化常識,取名為《夜航船》就是因為這個出處。
如今才是冬末春初,入夜後外頭還是很冷的,文哥兒便熱情地邀張侖進船艙裡跟大夥一起圍爐夜話。
出門第一晚早早睡下多浪費,都來吃吃喝喝順便聊聊天!!!
我們這艘船上人才濟濟,怎麼都得聊出十本八本書來才夠本!
張侖似乎早有準備,取出壇香醇的米酒讓大家架在爐子上溫了吃,還備上了松子榛子等等果仁以及過年必不可少的香脆麻花。
全都是他命人在天津衛蒐羅來的適合邊嘮嗑邊打牙祭的吃食。
眼看每個人手邊都擺得滿滿當當了,文哥兒只覺十分感動,直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張侖也”。
可算彌補了他不能登岸吃遍天津衛的遺憾!
王守仁這個當哥的都看不下去了,搖著頭說道:“等去了河西走廊那邊,你可別為了口吃的就被人騙走了。”
文哥兒一臉“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憤慨,振振有詞地反駁道:“那怎麼可能?起碼得頓頓都有好吃的我才會跟人走!”
眾人都哈哈大笑。
正說笑間,米酒也快要溫好了。比起別的酒,米酒釀起來更簡單,而且老少咸宜、全家都能喝,農家逢年過節都愛弄一點來應應節,放翁那會兒便有“莫笑農家臘酒渾”之說。
香香甜甜的米酒並不醉人,文哥兒這年紀都能喝一點。
他不知從哪掏出自己帶來的枸杞,頗有儀式感地往米酒裡撒了一把,那本來就漂浮著酥軟熟糯米的甜釀看起來頓時就更養生了!
既然是養生妙酒,那他今天當然要多嘗一碗!
謝豆等人:“…………”
為了口吃的,這小子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可惜哪怕文哥兒揚言說今晚我們都不要睡,聊著聊著還是開始打起盹來。
最後還是王守仁直接把他拎去睡了。
有這麼多朋友相伴,文哥兒每天都不覺得乏味。不過四五天的功夫,他們就到了臨清。
船也走了好些天了,便在臨清靠岸休整和補給。
這是終於離開北直隸,成功出省了!
臨清下轄于山東東昌府,自隋唐時期便建有渡頭,明朝更是在此地設立了運河鈔關,並由戶部派官員直接管轄。
所謂的鈔關就是收關稅的地方,簡單來說就是你不給錢,你的船就別想從這裡過!
文哥兒還沒見識過真正的徵稅過程,下船後就慫恿目前正在戶部掛職的李夢陽帶自己去看看。
李夢陽覺得文哥兒真是對什麼都好奇。
不過來都來了,作為代表朝廷來出外差的戶部官,李夢陽本也該去看看的。
“好!”
李夢陽一口應下。
對此感興趣的人便都跟著李夢陽直奔設在臨清的戶部分司。
戶部分司的人聽聞京師來人了,頗有些驚訝。再一打聽,知曉來的是一群小年輕,他們才把心放回原處。
考慮到王守仁等人品階雖然不是特別高,家中卻沒一個是簡單的,這些人自也沒敢怠慢,都笑著出來相迎。
文哥兒很快從戶部分司的人嘴裡聽說了具體的鈔關稅徵收流程。
明朝漕運收鈔關稅不是按貨物多少來徵收,而是按照船隻大小來徵收,叫做船料,也叫“梁頭稅”。
甭管你帶了多少貨,這麼大的船從我們這經過就得收這麼多稅!
明朝商稅名目極多,有些是住稅,也就是當地政府負責收的稅;有的是過稅,也就是在運輸過程中收的稅。
只是其中最來錢的就是過稅中的鈔關。
其他十種八種商稅加起來,也抵不過一個鈔關稅!
文哥兒聽戶部分司的官員一介紹,才知道漕運這塊多能搞錢。
光是臨清這個鈔關收上來的商稅,就是整個山東布政使司商稅的十倍!
怪不得朝廷要在這邊設定戶部分司了,漕運當真是富得流油。
這錢讓別人來收,老朱家哪裡放心啊?必須由朝廷直管!
需要注意的是鈔關之所以叫鈔關,是因為以前朝廷規定關稅必須徵收寶鈔。
只可惜後來寶鈔越來越不頂用了,朝廷也撐不下去了,自弘治二年起朝廷便正式規定了鈔關稅可以折收白銀。
目前鈔關征收關稅的時候繳納寶鈔的叫“本色”,繳納白銀的叫“折色”。
理論上來說,本色錢充入內庫供皇室花銷和賞賜用,折色錢充入國庫供邊關軍餉用。
現在折色錢越來越多,而作為本色錢的寶鈔幾乎已經花不出去……
簡而言之!
恭喜豬崽!
雖然這些年來鈔關稅越徵越多,但你老朱家的內庫沒錢啦!
驚不驚喜!!
本章完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