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瞧了眼氣呼呼的朱厚照,慢條斯理地跟朱厚照講道理。
這事兒吧,一來他已經九歲了,又只是從六品的小官,不能再跟兒時一樣隨意出入宮闈的;二來他們此前並沒有約定好靠後見面,他也沒有接到入宮覲見的宣召,是以他就算想進宮找他玩兒也沒辦法進去。
所以,不是他不願意,是他沒有辦法!
他也很無奈的!
他心裡頭也很懷念他們師徒二人一起玩耍的美好日子!
沒錯,就是這樣的,他絕對沒撒謊,更不會把小豬崽子給忘了!
文哥兒信誓旦旦地保證道:“若是早有約定,便是刀山火海,臣也定當赴殿下的約。”
朱厚照聽後便不生氣了,認真記下文哥兒說的話。
他越琢磨越覺得這話聽起來特別帶勁,當即豪氣干雲地跟文哥兒鄭重保證:“孤也一樣!刀山火海,定當赴約!”
文哥兒:“…………”
你堂堂一國太子,赴什麼刀山火海,還是好好待在京師好好幹活吧!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這小子不太對勁。
這小子以後不會是個特別難搞的皇帝吧?
考慮到朱厚照現在的年紀,文哥兒覺得還可以再觀察觀察。
兩小子湊一起嘀嘀咕咕了一會,朱厚照便乖乖回他父皇身邊坐下了,看起來整個人都很快活。
朱祐樘挺好奇他們說了什麼,不過今兒的主角是新科進士們,他便沒當場發問,只是讓人按部就班地走進士恩榮宴流程。
待到酒過三巡,他領著朱厚照提前散場,才有空和朱厚照聊起他剛才和文哥兒聊了什麼。
朱厚照馬上興致勃勃地把“刀山火海,定當赴約”學給他父皇聽。
小孩子不知道外頭的人說起漂亮話來一套一套的,只覺這話聽起來很有氣勢。
而且朱厚照對他小先生總有種莫名的信心。
雖然他小先生平日裡老愛偷懶,總是一副悠然自在的閒散模樣,實際上該做的事沒少做、該教他的學問也沒少教!
不像有些人永遠表現得盡心盡力,彷彿自己耗費了多少心力在上頭,結果能做成的事卻少之又少!
這些人如果不是假裝努力,那就是能力問題了!
作為一個已經有兩三年選拔人才(雖然僅限於東宮玩耍專案)經驗的聰明太子,朱厚照認為他小先生之所以能偷懶,正好證明他小先生特別厲害!
別人偷不了懶是沒本事!
他厲害的小先生說的話,必然不是客套話!
如果將來他身陷險地,這麼多人之中最有可能來救他的肯定是他小先生無疑了!
至於他堂堂太子為什麼會身陷險地,他也不曉得,反正他和他小先生是義薄雲天的大明師徒就是了!
朱祐樘:“…………”
敢情這就是他一頓恩榮宴吃下來還莫名激動的原因。
小孩子的想法果然很難懂!
不過想想也是,世間多少天真小兒聽過劉關張的故事後都會呼朋喚友效仿桃園結義?
這種事本就是小娃娃最愛學的。
朱祐樘道:“你當真想好要出閣讀書了?到那時可就不是你小先生教你讀書那麼輕鬆了,須得給你安排正經的講學了。”
朱厚照拉著他父皇的袖子問:“不能讓小先生來教嗎?”
朱祐樘搖著頭表示不行。
太子的啟蒙可以由穩重老成的保母和內侍來教,自然也可以讓文哥兒這位小神童來教。可是正經的東宮講學不比別的,一切都須得按照章程來。
以文哥兒的資歷,遠沒法破格提升到侍讀學士或者侍講學士的位置上。
那不是給他的榮耀,而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朱厚照滿臉不高興。
朱祐樘如今與朱厚照相處多了,心裡對這個長子便格外偏愛和看重。
見他知道不能由文哥兒來講學後怏怏不樂,朱祐樘拿準時機諄諄善誘:“雖不能破格提升,但左右春坊也有一些職位可以安排給他。你若當真能耐住性子聽完講學,下午便能宣召他到東宮陪侍了。”
朱祐樘也是六歲起就認真讀書的。正因為自己經歷過,所以他很清楚對小孩子來說東宮講學的內容確實比較枯燥,以朱厚照活潑的性情應當會受不了。
只是既然朱厚照身為儲君,又展現出了過人的天分,那他這個作為父皇的便不該太心軟,理應好好地引導他走上正途!
既然這小子這麼期待與他小先生一起玩耍,那讓文哥兒這個狀元郎多兼一個左右春坊的職務又何妨?
從六品的官左右春坊裡頭也不是沒有,頂多是考慮到他年幼資歷淺,先給他安排去右春坊罷了。
太子沒出閣讀書之前,左右春坊大多時候都是翰林官升轉之所,像王華他們這些左右春坊的官員目前都不需要履行與官職相對應的職責,單純只是按照這個品秩來發俸祿而已。
而今太子有需要,那自然可以授予實職,方便東宮召見他們。
朱祐樘看著他年幼的兒子笑道:“你若是堅持不下來,可以三五年後再出閣讀書。”
朱厚照在“跟谷大用他們玩一整天”和“跟小先生玩半天”之間掙扎良久,最後毅然表示自己一定可以堅持!
不就是聽翰林學士們講經講史,他小先生聽得,他怎麼聽不得!
他一定也可以做到!
瞧見朱厚照信心滿滿的模樣,朱祐樘便道:“那我讓人著手安排下去。不過到時候你要是隻聽了幾天講學就堅持不下去,可別怪別人笑你。”
朱厚照一聽有人要笑自己,氣哼哼地保證道:“絕對能堅持!”
見“可以召小先生一起玩”這根胡蘿蔔很有效,朱祐樘便讓人送太子回了住處,自己則徑自去召閣臣商討太子出閣讀書事宜。
左右春坊隸屬於詹事府,謝遷如今恰好就是詹事府詹事,算得上是名正言順的一把手,正好可以由他負責這次人事安排。
朱祐樘只是稍微地給提了個建議,表示文哥兒年紀雖小,卻是狀元之才,又與東宮有舊故,可以給他在東宮班子裡頭安排個職務。
比如右贊善就不錯,看看這職責範圍吧,“贊諭道德,侍從文章”,哪一樣是文哥兒不能勝任的?選他準沒錯!
這與翰林修撰一樣是從六品的官,讓他們大明最小的狀元郎兼任一下不過分吧?
謝遷:“…………”知道了,只要他們把文哥兒的名字添進名單裡去,右春坊右贊善這個職位便該歸文哥兒了!
本來就是在給太子組東宮班底,既然朱祐樘這個當家長的都提出這種要求了,謝遷回到東閣後便和徐溥他們召來吏部諸官商量著擬了個左右春坊的候選名單呈上去讓朱祐樘圈選。
對於文哥兒這個右贊善候選人,吏部尚書屠滽頗有些猶豫。
文哥兒以九歲之齡三元及第已是聖寵過人,若是甫一中了狀元便安排去東宮任實職,不免會惹人非議。
別覺得狀元多稀罕,這名單之中有幾個不是狀元的?
單看是左春坊左贊善的候選人費宏,那便是十三歲以魁首身份入的官學,十六歲中了江西解元,二十歲中了狀元!
在文哥兒這個三元及第橫空出世之前,費宏可是他們大明最年輕的狀元。
哪怕如此,費宏也是今年等到翰林修撰九年任滿後才被列為左春坊左贊善候選人的。
你謝遷哪怕再愛重自己的學生,也不能一上來就把你學生安排去東宮啊!
都是浙江人,屠滽便如實跟謝遷說出自己的意見。
這不妥,很不妥!
謝遷自然也知道這事兒容易遭人非議,要是讓他自己來擬定名單,他絕對不會把文哥兒的名字添進去。
可這不是朱祐樘親口提了嗎?
本質上來說這不算越級提拔,而是同一品階內的微小調整。
這都不答應把人列入候選,下回朱祐樘再也不跟他們商量了,跟憲宗皇帝那樣直接來個傳奉官怎麼辦?
當初在劉吉任內,朱祐樘就有點任用傳奉官的趨勢了,耿裕等人輪流上書都勸不下來。
他們這些當人臣子的在大事上面必須要據理力爭,這種小小的人事安排就不要沒事找事讓皇帝不痛快了。
激化君臣矛盾對誰都沒有好處不是嗎?
至於惹人非議,從文哥兒三元及第開始便少不了被無數雙眼睛盯著。
只要文哥兒能把自己分內之事做好,想來也沒有人能指摘他什麼。
以謝遷對自己學生的瞭解,文哥兒應當是能應對的。
何況太子才六歲,安排年紀更相近的新科狀元郎去東宮任職不是很正常嗎?哪怕是當朝太子的班底,安排起來也需要講一點人情,不能完全比照著那些已經懂事的青少年太子來。
謝遷委婉地把其中因由給屠滽講了講。
屠滽聽後一陣沉默,最終沒再對這份名單提反對意見。
文哥兒哪裡知道自己居然被學生家長點名,他們一行人參加完進士恩榮宴,便又自行續了一場,趁著酒意正酣把進士錄需要的個人資料和代表作都歸攏了。
祝允明難得放縱自己多喝了兩杯,趁著還有點醉意提筆給這本屬於他們的《進士錄》題跋,內容自然是介紹他們這人才濟濟的弘治九年進士榜,吹一吹他們之中有哪些人特別有才華。
許是因為有酒勁相佐,這題跋寫得清俊有神,傳看者無不驚歎。
不愧是匏庵先生吳寬以及他們會試座師王鏊誇讚有加的吳門才子!
大夥輪番題寫出自認為很不錯的代表作,只用了一個下午便順利齊心協力把《進士錄》搗鼓出來,效率不可謂不高!
剩下的就是把它雕版下印了!
文哥兒忙活了一整天,晚上睡得死沉死沉。翌日一早他睡足起來,收到了朝廷賜下的狀元朝服冠帶一整套,行頭非常齊備。
狀元服是紅彤彤的,和四品以上官員的袍服同色,算是賜給狀元的四品朝服體驗卡!
文哥兒在三日後的新科進士集體上表謝恩以及四日後的釋菜禮上可以穿。
既然用的是“賜”字,自然是可以不用還的,可以留給子孫後代當傳家寶!
文哥兒試穿了一下,尺寸是和進士服一樣的,簡直不能再合身!
相比於對待狀元的大方,其他新科進士就沒這個待遇了,朝廷只給他們賜下寶鈔,接下來要穿的朝服及冠帶得他們自己去置辦。
要是買不起新的,可以去估衣鋪子買二手的!
什麼二手朝服,二手烏紗帽,二手革帶,東華門外的舊衣一條街上應有盡有、配飾齊全,只要有錢,任君選購!
就是用朝廷賜的寶鈔可能連二手朝服冠帶買不來。
因為目前寶鈔幾乎已經沒法在市面上流通了,賜下來估摸著也只能留作紀念……
大明為官第一步:貼錢買衣服。
事實證明,文哥兒這個狀元也是要貼錢的,因為他只被賜了一身狀元冠服。等到正式上崗,他還得備上朝服、公服、四季常服。
更可怕的是,以他目前的身量根本沒有二手!
全新的衣裳,全新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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