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一臉憂愁地從東宮溜達回家,半路上撞見了他哥。
王守仁很有兄弟愛地關心他咋這麼愁眉苦臉。
文哥兒忘記了自己在他哥備戰科舉期間都幹過啥,一時不察把朱厚照這小豬崽子乾的好事給王守仁講了,還憤憤不平地表示這都什麼學生啊,哪怕他是臨時工也不能這麼禍害他!
王守仁聽完以後……
笑得好大聲!
你小子也有今天?
當初誰一個勁嚷嚷“我哥馬上三元及第”來著?
文哥兒:?????
樂完就丟的記憶突然回籠!
震驚!三年之期已到,他成功上岸的親哥開始嘲笑還在水裡撲騰的弟弟!!!
面對親弟弟滿含控訴的眼神,王守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別這麼看著我,我可沒像你一樣到處嚷嚷什麼‘三元及第’。”
文哥兒幽幽說道:“你只是和了首《八歲解元詩》!”
王守仁振振有詞地辯駁:“你這不是考中解元了嗎?要知道牽頭的可是你三先生來著!你三先生都覺得你能中,我這個當兄長的當然是選擇相信你。”
王守仁都這麼說了,文哥兒也拿他沒辦法。
這事兒只能怪他前些年沒想到自己會下場那麼快,以至於現在一步一個坑,隨時隨地都能坑到自己!
迴旋鏢來得太快了,簡直令人措手不及!
生活不易,文崽嘆氣!
許是因為盼著明年能搬到慈慶宮隨便造作,朱厚照沒央著他父皇讓文哥兒天天進宮玩耍,積極地讓他小先生安心備考拿狀元。
朱祐樘聽得都有點頭大,把朱厚照拎去教育了一番,讓他在心裡偷偷想想就好了。
這種話要是傳了出去,春闈還沒開考你就嚷嚷著你小先生是明年的狀元,豈不是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朱厚照聽後想起文哥兒帶他玩《我是大法官》遊戲時,也曾搞出個舞弊案霍霍他的岐山縣(當然,五花八門的案子文哥兒都給他演示過)。
當時他還很氣憤來著!
朱厚照用自己的小腦殼略一思考,頓時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點著頭表示他不會到處嚷嚷,他私底下激勵一下他小先生就好了!
朱祐樘見兒子能把話聽進去,也就放下心來。
他心裡頭也有些盼著春闈到來。
謝遷現在在內閣,不能每天檢查文哥兒功課了,但他把文哥兒喊過去正兒八經地談了次話。
他和李東陽如今入了內閣,文哥兒這個神童學生也備受矚目,如果文哥兒明年當真高中了,註定要比旁人受到更多的關注和更多的質疑,那樣的壓力等閒人是承受不住的。
可文哥兒若是承受住了,往後起點便比所有人都要高。再加上幼時與東宮的這份交情,可以預見他將來必然能乘風之上。
戰場上有一將功成萬骨枯之說,官場中何嘗又不是這樣?
不少人從考取生員就開始入局,此後每一次考試都會見證不少同窗黯然離場,有些人可能還會回來,有些人則再也沒有機會下場。
等他們讀書人經受住一重又一重的考驗,從一次又一次近乎百中取一的競爭之中留存下來,終於成為頭戴烏紗帽的官場新丁,很快就會發現這只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很多位置就算你熬白了頭也輪不到你。
文哥兒有如今這樣的名氣與際遇,不能說單純是誰的功勞。
只能說他恰好碰上了李東陽他們這些前輩,且還恰好對了他們的胃口;李東陽他們這些前輩給了機會,他也抓住了機會。
換一個小孩,遠遠做不到當老師的寫上一首《八歲解元詩》,他便當真去考個八歲解元回來。
文哥兒卻做到了。
謝遷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瞧著一臉乖巧的文哥兒,笑著說道:“記得你才四五歲那會兒,知曉豆哥兒心疼昔娘要纏足,便給他出了許多主意,甚至還動筆寫了篇《討金蓮癖檄》廣告天下討伐這種做法。”
他注視著文哥兒,語氣帶著認真與鄭重。
“倘若日後再遇到什麼你看不過眼的事,你還管嗎?”
文哥兒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管!”
“你怎麼管?”謝遷抬手敲敲面前的桌沿,“靠你父親?靠你兄長?靠我們這些老師?還是靠丘閣老或者太子?”
文哥兒安靜下來。
謝遷道:“你喜歡自由自在,樂於結交朋友,不愛受人拘束,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只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沒有相應的能力、沒有相應的地位,許多事便不是你能插手的。”
“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想幫什麼便幫什麼人,並沒有那麼容易做到。”
謝遷耐心地給文哥兒剖析起來。
“就像丘閣老那樣,他年輕時有各種各樣的想法,經常上書提自己的建議。”
“丘閣老的建議有用嗎?不少都是有用的。可是有人聽嗎?沒有的,記得當初戶部的人還嫌他把手伸得太長,直說他又不在戶部任職哪來那麼多事!”
“孔聖人反覆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實際上很多時候是‘不在其位,難謀其政’——很多事你既沒那個本領去管,也沒那個職權去管。”
“你若當真是錢與謙那種放縱肆意的性格,永遠只圖自己快活,半點都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和看法,我絕不會與你說這些。”
“但你不是那樣的人。”
謝遷比其他人要更瞭解文哥兒。
這孩子嘴裡埋怨太苦太累功課太多自己還是個孩子云雲,實際上每天按時按點主動來找他接受考校,從年頭到年尾一天都不會落下。這哪裡是尋常小孩兒能堅持下來的事情?
文哥兒真要是個憊懶不上進的小娃娃,謝遷也不會費那麼多心思教導他。
真要那麼喜歡哄孩子,他自己家沒有嗎?他家可一點都不缺兒女。
這些年來的師生情分是文哥兒自己維繫下來的。
文哥兒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小孩,天分如何,心性如何,他們都一清二楚。
正是因為這份瞭解,謝遷才會跟一個八歲大的小孩聊這麼多。
謝遷語氣和煦下來:“我們並不是非要你一下場就考成狀元,只是希望你能盡全力去應試,而不是猶猶豫豫、不甘不願地踏入考場。”
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這種自由,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
許多人一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辛勤勞作,還時常應付攤派到自己頭上來的徭役,他們哪有機會考慮什麼自由?
只有一直往上走,儘自己所能走到足夠高的地方去,才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人和事,才有機會嘗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有能力走到更高的地方去,為什麼不盡力去爭取?
難道要等將來碰了壁或者栽了跟頭,才懊悔自己少年時沒好好努力嗎?
文哥兒向來受不得激,更抵擋不住別人對他的好。
聽謝遷沒把他當個小孩兒看待,而是正兒八經地與他聊起以後的路該怎麼走,文哥兒能感受到謝遷對他的期許與關心。
文哥兒鄭重說道:“我會好好考的!”
謝遷見文哥兒神色認真,知曉他已經把話聽進去了,便放他回家讀書去。
在此之前,文哥兒心裡確實有些猶豫。
經過鄉試的嘗試,他其實對會試有那麼一點信心。而只要考過了會試,進士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
只是對他來說這太早了一些,他還沒有完全做好正式轉正成為大明公務員的準備。
可就像他大先生說的那樣,他平日裡若是不學不看不把握機會往上走,真正碰上需要自己去解決的事時可能什麼都做不了!
到那時候該怎麼辦?遇事就去求人嗎?
他若是凡事都依靠別人,再深厚的情誼興許都會被消磨乾淨。
小孩子可能會因為單純可愛就能討人喜歡,成年人的世界卻沒有這樣的好事。
有能力的人往往只愛和有能力的人一起玩。
在大部分人心裡頭,讀書便是正經事,科舉便是正途。但對於朝堂而言,進士出身也不過是敲門磚而已。
既然想要得到這塊敲門磚,那便應該全力以赴去考好每一場考試!
師徒聊完以後,文哥兒收起玩野了的心開始專心備考。
十月的京師已有些寒意,他每日依然早早去翰林院讀書,稱得上是風雨不改,弄得王守仁他們這些即將散館的庶吉士都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他們這些已經考上進士的人幾乎都忘了寒窗苦讀的滋味了,每天只需要優哉遊哉地道庶常館聽幾節課就好。
實在不想聽了,他們還可以找理由告假放鬆去!
見文哥兒如此勤勉,王守仁這個當兄長的想起他曾在信中埋怨過的“破一題吃一口”,當即夥同其他庶吉士肩負起兄長(前輩)的責任,每天趁著飯點幫文哥兒搞題海戰術。
你大先生他們在內閣操心國事,幫你備考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們吧!!
錢福能給你的,我們毛澄毛狀元難道不能給你?!
如果還嫌一個狀元不夠,我們還可以免費附送榜眼和探花!
一甲這三位可是保送庶吉士的,咱陣容十分齊備!
對了,既然你選了《春秋》,前年的《春秋》魁也在我們這兒!
有我們這屆庶吉士在,保證能讓你全面發展,每頓飯都不缺題給你破!
文哥兒:?????
我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有王守仁他們這批庶吉士在,文哥兒複習起來確實如有神助。
他們上一屆才剛考完,對會試、殿試的流程非常熟悉,對於如今的考試風向也把握得比較準確,給文哥兒傳授的經驗都非常實用。
文哥兒被他們反覆特訓(折磨),深感獲益良多(並且覺得不能自己一個人受苦),於是每到旬休日便到大興隆寺把這些收穫講給文徵明他們聽,算是他們新社每旬的例行聚會。
文哥兒分享慾望一向很強,學到什麼覺得有用的都給大夥分享,有人認識了新朋友,想讓新朋友也過來旁聽,他也欣然答應,該怎麼講便怎麼講,絲毫不在意給自己增添許多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
要是有人要和他討論問題甚至爭論有爭議的觀點,他就更來勁了,當場和對方有來有回地探討半天。
來得多的人都發現了,文哥兒是真的一點都不藏私。
只是很多人哪怕把他傳授的方法和內容學了去,一時半會也很難融會貫通,只能記下來慢慢消化了。
有文哥兒這個熱鬧的備考課堂在,本來只是趕考路上玩兒似的成立的新社在許多人心裡的分量愈發重了。
文哥兒自己樂於分享,他們卻已經決定好了:絕對不能把外面認識的阿貓阿狗都拉進新社,必須得學識人品都過得去的人才能邀來。
文哥兒對他們這麼好,他們能做的也只有把好關不讓居心叵測的傢伙混進新社來!
否則說不準有些人進來後白佔了便宜不說,還要打著他們新社的名號去幹壞事!
那不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嗎?
必須好好把關!!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