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這請求遞到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便把這事兒給朱厚照講了。
朱厚照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孤不許”。
朱祐樘勸了一會,沒勸動兒子,便不勸了, 留給文哥兒自己煩惱去。
文哥兒心都飄到去蘇州的船上去了,第二天下午進宮才發現朱祐樘的批覆還沒下來,朱厚照這邊也還沒說通來著。
瞧見朱厚照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孤不高興”四個大字,文哥兒眨巴一下眼,上去徑直坐到朱厚照面前說道:“殿下前些時候不是天天生我的氣, 怎麼?現在又捨不得我了?”
朱厚照嘴硬:“孤沒有捨不得你!”
文哥兒讓谷大用取來紙筆,提筆在上面把岐山縣的輿圖重畫了一遍, 上頭還是朱厚照最初擬定的模樣,物產豐饒、民風淳樸。
朱厚照雖然還是氣惱文哥兒要去外面玩,還是忍不住湊過去看文哥兒畫輿圖。
這不是現實中存在的縣城,卻是他從“古公亶父”那會兒一直在經營的地方,對他而言早就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文哥兒道:“殿下貴為太子,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願意認真陪殿下玩的人。只要殿下悉心挑選, 總能選出可以把岐山縣治理得越來越好的人來。”他擱下筆朝朱厚照舉起一隻手, “我們擊掌為誓, 接下來殿下在宮中把岐山縣治理得繁榮富強, 我去外頭替殿下看看真正的縣令是怎麼治理地方的。我保證,無論這次出去看到什麼都如實告訴殿下,充當殿下在外面的耳朵和眼睛,就像當初我應允入東宮講學時所說的那樣, 當殿下的‘肱骨耳目’。”
朱厚照看了眼文哥兒舉起來的手掌, 鼻頭有些發酸。
他不想文哥兒結束講學, 又沒有辦法辯駁文哥兒說的話。
到這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小先生是真沒有很在意到東宮講學的差使, 也沒有想靠著給他當小先生這件事獲得什麼好處。
朱厚照吸了吸鼻頭,委委屈屈地抬起手跟文哥兒擊了掌。
“孤五歲了!”朱厚照威脅道,“等明年孤就出閣讀書,到時候你要是不回來,東宮就沒有你的位置了!”
文哥兒憐憫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怎麼會有人上趕著讀書!才六歲就要接受東宮教育摧殘,真是太慘了!
文哥兒收回和朱厚照擊掌的手,嘴上說道:“我一定早早回來。”
當然,實際上他心裡的想法:得多玩一會!
既然說通了朱厚照,一切就好辦了,朱祐樘那邊隔天都給了批覆,說允他盡師生之情送吳寬歸家。不過朱祐樘對文哥兒這位小神童期望很大,還特別叮囑了幾句,讓文哥兒不可懈怠學業。
這種勸勉自然完全無法影響文哥兒馬上可以出門玩耍的開心。
以至於他跟著丘濬回丘家的時候,都沒發現丘濬臉色臭臭的,還徑直和丘濬暢想起這次蘇州之行要玩什麼。
等到丘濬朝他冷哼一聲,他才發現這老丘情緒不對頭。
文哥兒立刻收起分享遊玩計劃的想法,湊過去追問道:“您不喜歡我去蘇州嗎?”
“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你去哪裡與我何干?”丘濬冷笑。
文哥兒一聽,壞菜了,這是真的很不高興。他立刻說道:“您是我心裡最敬重的長輩!您放心吧,我到了蘇州一定勤快地給您寫信,要是吃到好吃的我也託人帶回來給您嚐嚐。倘若是帶不回來的,我就跟他們學會怎麼做,回來做給您吃!”
丘濬聽他這般信誓旦旦的保證,臉色稍稍緩和下來。他說道:“你正是要好好讀書應試的時候,焉能分心去學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你別仗著自己現在有點小聰明就整天把心思放到別的事情上,都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小心到時候進場連個舉人都考不上!”
文哥兒道:“那麼多人考到二三十歲都還不是舉人,我才八歲,不著急的!”
文哥兒見丘濬這模樣,也想到丘濬已經七十五了。
要是他當真二三十歲再考舉人,老丘怎麼說都得九十好幾了,怕是看不到他當進士了。
哪怕再怎麼希望老丘長命百歲,他也得承認從古到今都是“人生七十古來稀”。
文哥兒拉著丘濬的手保證道:“等我去蘇州玩過了,一定專心備考!”
丘濬看著文哥兒滿臉認真,也知道自己是著急了點。
世上哪有讓後輩八/九歲就去應試的道理?
這並不是文哥兒的錯,只是他私心想看著這小孩金榜題名而已。
丘濬道:“你心裡有數就好,切記無論如何都不能耽誤了學業。”
文哥兒道:“我四先生也是狀元來著,多少人想當他學生都當不了!”
別看他主要跟吳寬學書畫,實際上人吳寬也是蘇州考出來的狀元郎好嗎?
眾所周知,蘇州那一帶自古以來就很卷,從古到今狀元不知出了多少個,能在那種地方考出來的人能是沒有真才實學的嗎?
丘濬雖然不太看得上吳寬那整天吟風弄月、談詩論畫的愛好,卻也認同吳寬的才學確實挺不錯。
朱厚照不甘不願地說道:“你要早些回來!”
文哥兒微微一怔,猶豫片刻後還是把令牌收下了,嘴上還問道:“殿下就不怕我打著東宮的名義在外面幹壞事?”
師徒倆與親朋好友作別之後,按照約定好的日期準備南下。
接下來文哥兒便跟李東陽他們挨個告別,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是“去了蘇州我就不能做你們的功課啦真是太傷心了哈哈哈哈哈”。
東宮那邊既然已經拜別,剩下的就只餘下《本草》的編修工作了。
聽文哥兒再三保證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丘濬就嫌他煩了,攆他趕緊回家去。
倘若他將來當真犯了什麼過錯,一個“議故”是少不了的!
要不怎麼聖上會特許太子殿下出宮給他送行?
這書都以編了一年多,他們反覆推敲了幾種格式,如今已經修出一批極具代表性的模板,剩下的只要照著這些模板往下修就可以了,不需要文哥兒再天天彙總進度去內閣彙報。
文哥兒爽快答應。
船上的文哥兒跟著吳寬從船頭走到船尾,看著沿岸景色慢慢倒退,岸上的親朋好友也越來越遠,原本興奮無比的心情竟也生出了幾分離愁別緒來。
就是這樣沒錯了!
直至文哥兒當真別過眾人登上了南下的客船,他才放下車簾命人調轉車頭回宮去。
吳寬這次是回鄉守制去的,算不得什麼大喜事,連最喜歡舞文弄墨的翰林院也沒有再組織什麼送別活動。
想回來就能回來!
文哥兒一一答了,剩下幾日便專心移交手頭的工作。
文哥兒便把手收了回去。
文哥兒不知眾人心中所想,走到馬車前面喊了聲“殿下”,便掀起車簾上車去與難得出宮一趟的朱厚照話別。
朱厚照乖乖點頭,見文哥兒轉身瀟灑跳下車跟吳寬會合去,又忍不住掀起車簾趴在車窗上盯著人來車往的碼頭看。
實際上不少人還覺得頗為惋惜,吳寬這剛從翰林院熬完資歷,正是要在朝中大綻異彩的關鍵時期,結果他繼母這時候沒了,誰聽了不得道一聲可惜?
吳寬身著素袍,整個人看起來清逸絕倫。他謝過眾人的相送,正要帶著家中兒女與文哥兒登船,忽聽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小先生,等等!”
跟老師辭別完畢,同輩自然也要作別。
朱厚照氣呼呼地撥開他的手說道:“你大膽!”
文哥兒還是很愛惜自己這顆聰明腦殼的,揮揮手說道:“船快開了,我該登船去了,殿下也早些回宮去吧。”
臨行當天自然有不少親朋來給他們送別。
朱厚照冷哼:“你幹壞事,砍頭!”
這個話題可太不友善了!
朱厚照見文哥兒過來了,哼了一聲,說道:“孤不是特意來送你的,孤就是想出來街上看看,拿你當藉口!”
李東陽:“……”
文哥兒止步回頭,卻見楊玉跳下一輛看起來就不簡單的馬車朝他跑來,那馬車周圍還簇擁著一群以楊璽為首的“大漢將軍”。
朱厚照沒給人送過行,哼哼唧唧了半天,才給文哥兒掏出個從他父皇那裡討來的東宮令牌。
文哥兒抬手揉了揉他的龍腦殼,笑眯眯地說道:“我知道,殿下沒有捨不得我。”
看來文哥兒這兩年的東宮講學沒白費,不管是聖上還是太子殿下都對他頗有情分。
朱厚照道:“你說要幫孤去看真縣城的,帶著這令牌去!”
楊廷和:“……”
文哥兒乖乖點頭。
在場的人眼力都不差,哪裡會認不出那輛馬車和周圍那群威風凜凜的大漢將軍?
他的東宮班底還沒有搭起來,這些東西自然也沒有準備,所以給文哥兒的還是目前的獨一份。
吳寬本人倒是很平靜,不管他與這位繼母有多少情誼,算下來終歸是自家長輩。
吳寬見他看向岸上的神色帶著幾分不捨,抬頭摸了摸他腦袋,寬慰道:“去了蘇州若是待不習慣或者想家了,我隨時可以讓人送你回來。”
謝豆他們雖然各自有各自的學業要完成,平時已經不能經常和文哥兒待一塊,得知這件事後還是很不捨,拉著文哥兒問起出發日期,約好當天要去送文哥兒登船。
當晚輩的豈有埋怨長輩死得不合時宜的道理?那等狼心狗肺之輩,豈配在朝為官!
瞧見楊玉兄弟倆,文哥兒一下子想到了車上坐著什麼人。他轉頭壓低聲音跟吳寬說明情況,轉過身隨著楊玉走向那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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