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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0 章【自知之明】第章 第章 第章

作者:春溪笛曉
李東陽一度挺羨慕王華,        覺得他生了兩個很對他胃口的兒子,現在一看,自己兒子也不錯,        人不笨,還聽話,至少能乖乖待在他眼皮底下,不至於到處亂跑。

至於王華的話,眼下只需要頭疼王守仁,        等文哥兒長大以後……嘶!

想想就很愁人,也不知王華到時候頭髮會不會全白了。

文哥兒一點都沒有自己也很令人頭疼的自覺,        從李東陽這裡問明白事情始末,又去跟他爹狠狠譴責了他哥一通,並且明裡暗裡地埋怨王華知道這訊息後怎麼不給他講講。

王華道:“怎麼?跟你講了,你還能去把你大哥逮回來不成?”

文哥兒一聽,擊掌說道:“都說知子莫若父,起初我還不信這種說法的,        聽您這麼一說我就信了。可惜我太小了,        不然我一準幫您去把他逮回來!”

王華沒好氣地罵道:“就怕你這一去,        兄弟倆都不見影了!”

“哪裡的話,        就算遊子身在四海,心還是牽掛著家裡的。不管走多遠,哪有不回家的道理?”文哥兒振振有詞地講完了,又寬慰起他爹來,        “大哥十五歲就能仗劍走邊關,        關外七衛怎麼說都是咱大明的地盤,        您不用太擔心!唉,我看您近來瞧著像是老了好幾歲,        還當是因為公務太忙,今兒才曉得是因為大哥的事,真不應當!”

王華指著自己鬢邊依稀可見的一根根白髮說道:“你覺得這單單是你哥氣出來的嗎?”

文哥兒訝道:“二哥也氣您了嗎?”

王華懶得再跟他講話,省得自己一會又多添幾根白髮。

瞧著自家老爹略顯滄桑的背影,文哥兒很是感慨地嘀咕:“養孩不易,養孩不易,以後我可千萬別生個討債鬼出來。”

他咕噥過後想到自己才七歲,要當爹少說也得十幾二十年,頓時又放下心來。

算算年紀,到那會兒他爹就該致仕了,致仕在家多閒啊,就算真生了個討債鬼,也可以扔給他爹教育。

這莫非就是父子相差四十來歲的好處?

中午文哥兒去內閣蹭飯時興致勃勃地把這事給丘濬講了,表示自己已經把親爹的退休生涯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來還能含飴弄孫,想必他爹一定非常感動吧!

感動不感動不知道,但王華確實生了兩個討債鬼沒錯了。

想想王華到時候一把年紀還要再幫文哥兒帶大討債鬼孫子,連丘濬這麼不通人情的人都忍不住替王華掬一把同情淚。

文哥兒吃飽喝足,溜達去找朱厚照玩耍,就見朱厚照面上有些忸怩。他奇道:“殿下怎麼了?”

朱厚照哼哼唧唧一會,親自抱出一個沉甸甸的箱子遞給文哥兒。

文哥兒好奇地開啟箱子一看,裡頭都是朱厚照平日裡喜歡玩的玩具和慣用的文房用具。他挑眉問:“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都送你!”朱厚照道,“統統都送你!”

他那天被楊夫人說了幾句,本來很不高興的,結果傍晚他父皇又很嚴肅地跟他說了不能隨便發脾氣的事。

他父皇還跟他重溫了秦穆公酒後失言的事,說越是身居高位越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是太子更不能因為年紀小就放縱自己的脾氣。否則以後誰還願意真心實意幫你辦事?

朱厚照聽到連他父皇都說後果很嚴重,才暗搓搓自己挑揀了兩天,要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和文具都送給文哥兒當賠禮。

文哥兒還以為事情早已揭過,沒想到朱厚照這兩天神神秘秘地收拾出了這麼一箱寶貝來。

他見朱厚照還很不捨地看了眼箱子裡心愛的玩具,沉吟片刻,合上箱子笑眯眯地說道:“殿下的禮物我收下了。”

既然別人家長都出面好好教導了,他便不該把東西推回去。

朱厚照哼了一聲,轉開頭不去看即將離自己而去的寶貝。

文哥兒抬手揉了揉那彆彆扭扭的龍腦殼。

朱厚照立刻用手捂住自己腦袋,並把腦袋扭回來表示不許文哥兒亂摸他腦殼!

師徒倆很快便和往常那樣開開心心一塊玩耍。

京師這邊還算風平浪靜,唯有丘濬又和馬文升吵了一架,拍桌子表示嘉峪關不能關,別的建議都隨兵部的便。

馬文升被丘濬指著鼻子罵了一通,只覺這小老頭兒真是氣人。

不想關就不關,好好說話不成嗎?!

難怪以前不少人都愛暗暗罵這小老頭兒多管閒事!

幾輪爭吵之後,朝廷最終還是採取了折中的方案,兵要練,墩堡要修,糧餉要準備,唯獨這嘉峪關咱不關。堂堂大明,豈有自閉國門的道理?

京師這些紛紛擾擾一時半會還傳不到嘉峪關。

嘉峪關的守將已經按照張海他們的指示,禁絕一切關外之人入關,期間土魯番的阿黑麻派使者想入貢求和,也被張海他們命人擋了回去。

張海還放歸了一些土魯番的使臣,讓他們回去把大明這邊的意思告訴阿黑麻:哈密衛城池沒還,哈密王陝巴沒放,談什麼談?沒得談!

至於楊一清提到的還有兩個人在關外,張海他們也沒忘記,已經通知守將讓他們留意,要是王守仁他們回來了可以放行,別的人一概別放。

王守仁確實是去找張靈了,也很快找到了張靈。

當時張靈正對著一幅唐代壁畫反覆揣摩,感覺自己依稀觸碰到了吳道子那種吳帶當風的美妙境界。

王守仁找到人後瞧見張靈那副彷彿入了迷的奇異模樣,也跟著張靈盤腿坐在石窟之中,靜靜地欣賞著那數百年前繪成的迷人藝術。他可是個能跑去道觀跟老道士比入定的奇人,坐在那兒揣摩著揣摩著,也和張靈一起進入了那種玄妙的狀態。

直至周圍一片漆黑,他們也餓得眼前一片漆黑,兩個人才到外頭點著篝火、烤香乾糧,狼吞虎嚥地填滿餓癟了的肚子。

兩人躺在篝火堆邊仰頭看著敦煌夜空上的滿天星斗,過了好一會兒,張靈才說道:“我還沒看夠,你先回去吧。我一輩子可能就來一趟,不看夠了再走實在不甘心。”

王守仁把手枕在腦後,說道:“我也再多留幾天,來了這麼久只忙著跟楊提學到處應酬,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邊的風光。”他又跟張靈埋怨起庶吉士生活的無聊來,好不容易從枯燥乏味的國子監考出來,又進了枯燥乏味的翰林院,著實沒什麼意思!

張靈樂道:“許多人做夢都想要這樣的沒意思。”

像他少年時也曾被父親寄予厚望,後來著實是與官學裡頭那些同窗處不來,也不想受官場中那諸多羈苦,便沒有再去讀書和應試。

這一點上他倒是與錢福頗有共同話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接在石窟裡應付了兩宿,直至乾糧都耗盡了,才相約去鄰近的沙州所那邊採買。

敦煌原本屬於沙州衛,結果因為這一支的人和罕東衛、哈密衛關係緊張,幾方打著打著不小心把沙州衛打廢了,十幾年前這一帶便改為罕東左衛。

沙州故城仍在,只是原住民已經遷走了大半,如今住著的都是罕東左衛的人。

王守仁跟著楊一清與罕東左衛都督只克喝過酒,踏入沙州城時時分從容,不過他見不少沙州百姓面露愁容,不由有些納罕。

他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客,瞅準幾個看起來應該挺健談的當地人就湊上去搭話。

兩邊你來我往、連比帶劃,竟也交流得挺順暢。

原來大明近來把嘉峪關給封閉了,這樣一來臨近哈密衛的沙州城可就危險得很,一邊要擔心瓦剌人,一邊要擔心土魯番人!

得知大明短時間內不會出兵,還關起嘉峪關大門讓他們自己面對這樣的危機,沙州百姓心中不免有些怨懟。

王守仁聽得一陣默然。

這怎麼回事?

說起來“以寇禦寇”也算是自古以來中原朝廷對待夷族慣用手法,倒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這次的“驅狼並虎”搞得也太粗糙了,居然連沙州城的百姓都人盡皆知,長此以往豈不是讓這些羈縻衛所為數不多的百姓徹底和朝廷離心?

這“狼”算起來可是朝廷冊封過的自己人。

王守仁面色有些沉凝。

他沒有出關也就罷了,既然他都已經來了,總不能眼看著一切發生。

要知道他家弟弟可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惦記著長大後要來敦煌看看啊!

張靈見他這般神色,不由問道:“怎麼了?”

他沒有王守仁那種過人的溝通能力,全程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講什麼。

王守仁道:“沒什麼,我有點事要辦,一會你自己去石窟那邊行不行?”

張靈見王守仁神色認真,點頭說道:“當然沒問題,我本來就打算自己多待幾天。要是有什麼變故的話我往石窟裡躲,一時半會別人也找不到我,所以你想做什麼就做去吧。”他說完又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肅容叮囑,“你自己要小心點,我可不想回去後見到文哥兒掉淚珠子。”

王守仁樂道:“那小子怎麼可能掉淚珠子,我真要有什麼事,他怕是會來我墳頭破口大罵。”

他們兄弟倆平時可算不得兄友弟恭,你坑我我坑你是常有的事,即使分開時那小子表現得有那麼一點兒不捨,估摸著也是嫉妒他能出來玩自己不能來!

“來都來了,不如給我們的關外遊記多添幾頁,帶回去饞壞那小子!”

王守仁笑眯眯地說道。

難怪你說你弟要到你墳頭前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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