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這個皇帝也沒什麼夜生活,早早躺到床上輾轉反側良久,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起來去上朝。
下朝後他又喊閣老們坐下聊聊天,主要是討論一個老問題:西北連年大旱,陝西行都司年年缺糧,諸愛卿有何良策?
丘濬:“…………”
真個開場白好生耳熟,怎麼感覺好像在哪兒聽過?
西北不止現在大旱,以前也經常大旱。天不下雨,他們能怎麼辦?還不是意思意思地派人去求個雨算是努力過了!
像通政司的元守直,就曾經代表朝廷去祈雨。
這勉強也算朝廷努力過了吧!
丘濬看了眼王恕他們,王恕他們對這個問題也同樣茫然。
這種人力根本無法解決的天災,他們能有什麼法,年年缺糧就年年運糧過去把缺補上。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沉默,一陣沉默。
朱祐樘見幾位閣臣都沒有好提議,心裡有些失望。他說道:“難道沒有什麼辦法改變西北的困境嗎?”
丘濬道:“臣倒是有點想法。”
朱祐樘立刻說道:“愛卿且說說看!”
丘濬洋洋灑灑地發表起自己的意見來:“外夷入貢途經許多郡縣,百姓不堪其擾,朝廷還給他們諸多加賜,著實勞民傷財。”
“他們嘴上說是慕華向義,實則多有貪中國之貨物想要轉賣他國以獲取厚利。”
“與其讓他們以入貢的名義轉賣大明貨物獲利,甚至私自買賣違禁貨物,不若在邊關諸鎮與沿海諸港多增設榷場與市舶司,朝廷按細色、粗色抽分之後聽其自由買賣。”
所謂的細色和粗色,其實就是貨物的等次。
細色是指上等的貨物,粗色是指一般的貨物,按照宋元時期的規定,細色往往是二十五分中取一,粗色則是三十分中取一。
光是這個抽成也一度讓宋朝的市舶司富得流油。
元朝也沿用了這個制度。
明朝卻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把海上貿易給禁了。
丘濬道:“於邊境諸鎮及沿海諸港開通互市、加強邊貿,可謂是不擾中國之民而得外邦之助的良法!這些建議,臣都曾在《大學衍義補》中提到過。如今陛下既然問策於臣,臣便厚顏再給陛下講一遍了。”
朱祐樘:“…………”
朱祐樘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雖然丘濬獻上了《大學衍義補》綱要,可他也沒有循著綱要把正文一一看過去,可這話不能明講,明講多傷君臣情義對不?
朱祐樘聽丘濬講得挺有道理,搞好了邊境貿易,不管是沿海還是沿邊都能有不小的進項,且不必影響到大明百姓,可謂是代價小而成效大的絕佳舉措。
朱祐樘轉頭看向徐溥幾人:“朕以為丘卿的想法是極好了,不知諸位愛卿覺得怎麼樣?”
徐溥這個首輔是守成之人,鮮少行冒險之舉。他沉吟良久才說道:“丘學士的想法雖好,如何落到實處卻是得再討論討論,像我們為西番設立的茶馬司便卓有成效。真要加強邊關貿易,像金銀與書籍這些要緊之物可不能輕易流入外邦。”
劉健與王恕也認同徐溥的想法。
朱祐樘便讓他們回去討論討論,看能不能拿出一份可行性比較高的章程來。
邊貿要是能繁榮起來,想來對西北也是有好處的。
朱祐樘這個當皇帝的有心要做的事,內閣當然不會不重視。
不過除了丘濬這個知情人以外,其他人都有點疑惑:陛下到底為啥突然關注西北啊?
總不會是因為他也看了王家小神童那份關於河西走廊的講章,這些天都在琢磨這事兒吧?
這要是傳出去可不得了,王家小神童才六歲,竟都能讓陛下重視起西北來了!難道王家小神童說的話陛下更能聽進去不成?
這個猜測過於兒戲,大家都沒有當真。
只不過在李東陽來內閣彙報關於翰林院的事、順便講講庶吉士的教學進度時,劉健便給他佈置了一個新課題,讓他讓庶吉士們探討一下如何加強邊關互市。
李東陽:“………………”
這個議題好生耳熟。
這些天翰林院開始流行一個叫“絲綢之路”的遊戲,別名“無人生還”。
背景就是探索漢朝如何透過河西走廊與西域諸國進行貿易、並在西域成功設立西域都護府。
可惜按照目前大夥的貿易成功率,估摸著沒個百八十年是沒法讓絲綢之路繁榮起來的了。
劉閣老給的這個讓庶吉士們寫命題作文的議題,不正和“絲綢之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這是巧合還是……朝廷要做點什麼?
李東陽稍微和劉健聊了幾句,很快從劉健那兒得到暗示:沒錯,朝廷確實要加強邊關貿易,現在先讓庶吉士們討論討論,正好可以瞧瞧庶吉士裡頭有沒有出眾的實幹型人才。
就,很突然。
李東陽帶著劉健給的議題回了翰林院,總感覺這事兒有點蹊蹺。
他給庶吉士們上完課後把這議題給王守仁他們講了。
王守仁等人:?????
是很眼熟,也是很蹊蹺。
震驚!他們玩的遊戲突然變成閣試作業了怎麼辦!
另一邊,文哥兒這天一早進宮,就被朱厚照逮住了。
這小子洋洋得意地說自己已經讓朱祐樘以後不給任何人賜鹽引,他是說到做到的牛逼朱三歲!
接著這廝還表示自己已經掌握了“絲綢之路”的最佳玩法。
那就是,別人當客商,他來坐鎮西域!
文哥兒:“…………”
要不怎麼說聰明的娃兒討人厭呢!
真是豈有此理!以後有機會他一定引薦楊慎跟朱三歲認識,讓他們這些身懷過目不忘神技的人相互對沖!
看在朱三歲積極挽救開中法的份上,文哥兒很有耐心地陪朱三歲玩耍。
朱三歲和文哥兒這個第一代西域大魔王相比,帶貨能力略遜一籌,還是給他留著錢順利從大宛買走了汗血寶馬。
朱厚照:?????
文哥兒得意洋洋地掏出一張嶄新的汗血寶馬卡牌:“看到這汗血寶馬沒有,我託羅探花給我畫的!好看不好看,羨慕不羨慕!唉,可惜了,今天有的人不肯當客商,註定買不到汗血寶馬啦。”
朱厚照看著那張汗血寶馬卡牌眼都直了。
可惡,文哥兒沒說今天有這麼好看的新卡牌啊!
在朱厚照使出三歲娃娃無往不勝的絕技——“撒潑打滾”之後,文哥兒這個西域大魔王只能勉為其難地復辟一次,硬生生又折磨了朱厚照一早上,才讓他歷盡千難萬險把汗血寶馬帶回長安。
朱厚照這次沒生氣了,而是開開心心地拿著汗血寶馬看來看去,對這得來不易的千里良駒十分喜愛。
文哥兒欺負完三歲小孩,心情十分愉快地吃飽喝足出宮去。
不想他剛回到翰林院,都沒來得及去找謝遷交功課和領新功課,就被李東陽給拎去庶常館了。
一進庶常館,好傢伙,二十個庶吉士齊刷刷看向他!
怎麼回事?
他最近好像沒幹什麼壞事啊!
他每天都勤勤懇懇地去給太子上課(拿“絲綢之路”遊戲摸魚應該不算壞事),回到翰林院後也和大家相處得特別愉快,絕對沒幹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文哥兒乖巧地往李東陽身後躲了躲。
李東陽是他老師,有事且找李東陽!
王守仁把自家弟弟拎了起來,說道:“你小子在宮裡是不是和陛下說了什麼?”
文哥兒說道:“沒有的事,我連陛下的面都見過,能和陛下說什麼?”
這可是大實話,他給太子當了這麼久的“小先生”,至今還沒見過學生家長呢!
以前見的不算數。
王守仁說道:“那劉閣老怎麼要我們寫邊貿策論?”
文哥兒一聽,加強邊貿好事兒啊。
有位大文豪說過,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這話當然不是用在這上頭的,不過理還是這個理,商業活動活躍起來了,當地經濟也會被帶動起來。
說到底一個地方能不能繁榮興盛,還是得看人多不多,要不怎麼沒了人地方就會變成“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沒有人住的房子,塌得快!
人口不足的城池,敗落得快!
自古以來人口數量都是地方官員的重要政績指標來著。
文哥兒道:“湊巧罷了!總不能是陛下或者劉閣老他們也玩了‘絲綢之路’,才想到要加強邊貿吧?這話說出來,你們自己信嗎?”
是不太信。
可是想想文哥兒經常夥同丘閣老幹這幹那,他們又覺得這事兒不是不可能的。
別看文哥兒年紀小,這小子在內閣有人!
現在這小子還在給太子講學。
所以說他搗鼓出來的玩意想要直達天聽可太容易了。
就算他自己不是有意為之,許多事也很容易傳到聖上耳中!
大夥也知道這事兒拷問文哥兒也沒用,這小孩兒估計也不知道聖上和閣老們的決定。
唉,同樣都是人,怎麼人家六歲就能搗騰出這麼多事來?叫人覺得自己過去二三十年全白活了!
看看吧,這小子都還沒考科舉,已經成了太子的“小先生”!
更過分的是,這小子先跟別人出了本《幾何學》,又跟丘閣老出了本《成語詞典》,儼然已經是著書立說的人了(雖然都是二作)!
現在他們這些千軍萬馬之中殺出重圍的庶吉士,還要一起寫他鬧騰出來的命題作文。
這合理嗎?
這真的合理嗎?
可這個最不合理的可能性,興許就是最接近現實的!
畢竟最近邊關也沒出什麼能讓朝廷關注的大事。
這不是文哥兒的鍋,還能是誰的鍋?
王守仁抬手用力揉搓了文哥兒的臉頰兩下,說道:“你小子得跟我們一起寫!”他還向李東陽徵求意見,“您說對吧?都是您的學生,總不能只有我們寫,他這個始作俑者逍遙自在!”
李東陽笑道:“對,文哥兒你也得寫。”
文哥兒敢怒不敢言地用埋怨的眼神看向他哥。
什麼人吶!
自己要寫作業就拉別人下水!
懂不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王大仁啊王大仁,你的聖賢書簡直白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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