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溜達回家, 肚皮還飽飽的,他平時有事沒事就愛出去玩耍,時不時會被人投餵一頓, 王華也沒太在意。
結果這第二天,京師又鬧騰出新事兒來了,劉吉門口也被人貼了一對對子。
這對子更損,乃是十分好記的隱字聯,罵人不僅帶拐彎的, 還非常通俗易懂,屬於尋常百姓聽了都要在飯桌上聊幾句的那種。
畢竟你說什麼盧杞啊荊公啊, 那還得有點文化水平的人才能知曉,擱老百姓那兒一聽,誰曉得他們是誰?盧杞和枸杞啥關係?荊公是荊條的尊稱嗎?
這一二三四五六七就不同了,誰還不會念咋滴?這玩意誰聽一遍還能記不住?就只貼出來那麼小半天,笑話都傳遍京師了:劉棉花,王八, 無恥!
這就是一個好記的綽號的魅力所在了。
下次再有什麼關於他的新鮮事, 這個綽號將會再次被提起, 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良好效果。至於怎麼個王八無恥法, 大家都會露出個“懂的都懂,不懂我也沒辦法”的表情。
丘濬也很快知道劉吉家門前發生的事。他聽到那副對聯時心裡就咯噔一跳,只覺兩邊耳朵都嗡嗡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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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吉是什麼樣的人, 他們這些早早入朝的人最清楚不過。
別看他現在直言敢諫, 過去他在內閣那十幾年間可沒少和外戚內宦眉來眼去, 各種排擠忠良的事情更是沒少幹。
丘濬一書友何喬新,弘治初年曾經出任刑部尚書, 曾經悉心從大牢裡撈出不少彈劾過劉吉等人的御史。
當初前任刑部尚書致仕,大家都覺得該何喬新上,劉吉這位首輔愣是寧願空著尚書之位也不絕口不提此事。
還是王恕回朝後看不過眼上書舉薦何喬新,刑部尚書的空缺才算是被補上。
結果何喬新當了刑部尚書後,凡是何喬新提議的事劉吉這位首輔一概不搭理、不處理,還找由頭攻訐他借尚書權勢包庇舅家。何喬新無法可施,只能被逼致仕,以此保全自身清節。
何喬新除了為人清正剛直之外,也和丘濬一樣熱愛讀書,甚至曾經手抄過書籍三萬多帙,每一帙都被他精心校閱過。
兩人同在京師時經常以書會友,一度聊到身後之事,說咱倆的交情簡直像是司馬光、範鎮那麼好,以後誰先死了就由對方寫墓誌銘。
司馬光和範鎮是生平至交,不僅生前關係好(比如動不動來回寫十幾封長信討論學術問題),死後還是由範鎮來書寫司馬光的墓誌銘。
對丘濬這個司馬光的狂熱愛好者來說,能讓他說出“吾與子相知不啻君實(司馬光的字)景仁(範鎮的字)”這種話,可以確定兩個人感情是真的好到極點了。
丘濬本來就不喜歡劉吉,送走何喬新這位難得聊得來的朋友之後更是怎麼看劉吉怎麼不順眼。
可再不順眼也沒辦法,大夥再怎麼彈劾也沒用,沒見劉吉綽號是劉棉花嗎?越被彈劾官兒越高,說的就是他們這位劉首輔了。
皇帝要留著劉吉,他們這些幹活的也只能捏著鼻子繼續幹活。
要不是怕被人逮著小辮子,丘濬都想等劉吉致仕時買串鞭炮去劉吉家大門口放了。
現在知曉文哥兒一個小孩子跑去劉吉家門前貼對聯,丘濬心裡也說不清是怎麼個想法。說不氣肯定是假的,都說了不能幹這種事,他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
才五歲就敢做出這樣的事,以後還得了?
以後這小孩會成長成什麼樣,他怕是也看不到了。他都七十幾歲了,還能看著這小孩多少年?
一想到好好一苗子,竟不知畏懼地捲進這種事去,丘濬一顆心就跟被放在火上烤似的。
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叫人去王家一趟,把文哥兒給喊過來。
對聯的事文哥兒誰都沒透露,聽別人聊起這樁關於劉棉花的新鮮事他還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
聽丘濬派人來喊自己過去,文哥兒才猛地想了起來:那對聯他給老丘念過啊!
文哥兒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緊張不已地去了丘家。
見丘濬和平時一樣坐在那兒伏案書寫,他才放心地跑過去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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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文哥兒如坐針氈地在旁邊等了半天,他才擱下筆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文哥兒不敢說。
丘濬轉頭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他:“給我好講講,你是怎麼把那對聯給貼到劉家門口去的。”他本來就長得兇,板起來臉更是嚇人得很。
擱在平時文哥兒是不怕的,可這會兒他剛乾了壞事,本來就心虛得很,哪裡扛得住丘濬審視的眼神。
文哥兒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路遇張鶴齡兄弟倆的事講給丘濬聽。
他這幾天越琢磨越覺得劉吉嫌疑最大,畢竟除了劉吉沒人敢這麼猖狂,也沒人和老丘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正好路上遇到張鶴齡兄弟倆,他便引他們一起去吃了頓飯、聊了會天,最後順嘴在飯桌上提了下對聯、再提了下劉吉。
反正就是動動嘴的事,張鶴齡兄弟倆上不上套都不虧。
別的事他真的沒幹,連主意都直接給他們出過,都是張鶴齡兄弟倆自己琢磨的。
文哥兒道:“真的不關我的事,是他們自己去幹的!”
丘濬臉色並沒有緩和過來,而是冷著臉問道:“你覺得你很聰明是不是?你覺得你隨隨便便就把人耍得團團轉是不是?仗著自己被人誇一聲‘小神童’,你就覺得自己什麼事都能做是不是?”丘濬的聲音越拔越高,“你莫不是覺得天底下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別人都是傻子?!”
“你現在跑了,以後就不用過來了。”丘濬道。
現在真要他選邊站了,他才知道絕交沒那麼簡單。
可他算是看出來了,王華是個不靠譜的爹,謝遷他們那幾個老師也是哄小孩玩,遇事沒一個真能下狠心去教的。
文哥兒不想以後被拒絕登門,又不想伸出手捱打,眼睛紅通通地抬起頭看丘濬,模樣看起來怪可憐的。
文哥兒知道丘濬是說到做到的人,他連同朝為官的王恕等人都能絕交,以後不讓他進門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丘濬問一句便打一下,一連問了文哥兒十幾句才鬆開了手裡的戒尺。
文哥兒從小到大連磕碰都少,蚊子咬個包都能叫趙氏擔心半天,何況這次還是直接兩隻手一起腫了起來?
王華一顆心忽地突突直跳。
誰都不想當惡人,丘濬也不想。可這不是沒人願意真狠下心來管嗎?
“肯定能!”哪怕臉上還掛著淚,文哥兒仍是篤定地說。
“我有沒有和你說,讓你別學這些腌臢手段?”
方才是丘閣老派人來把這小子喊了過去,難道他們平時想揍這小子都總捨不得,丘閣老這個頭號“慣”犯還能下得去手不成?
文哥兒本來又疼又難過,聽到丘濬說他打不了幾回了,辯駁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吸了吸哭得紅通通的鼻頭,說道:“您會長命百歲的!”
文哥兒抽噎得更厲害了,只覺手心火辣辣地疼。
文哥兒心裡難受得很,胡亂用手背把臉上的淚珠子抹乾淨,還能感受到手心鑽心的疼。他難過地走出丘家,帶著默不作聲的金生一起回了家。
……那這小子得幹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她是不清楚兒子在外頭做了什麼的,還是得王華這個當爹的去問問。
王鏊這個有點兒姻親關係的人都直接和壽寧侯張巒斷絕往來,哪有像文哥兒這樣毫不避嫌地湊上去的?
丘濬冷著臉怒道。
等會,連丘閣老都忍不了的話……
“手拿出來。”
文哥兒沒想到丘濬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覺得有點委屈,鼻子都開始泛酸了。他明明是替老丘抱不平,老丘做什麼要打他!
丘濬抬起戒尺就是啪地一下,打得又準又狠,一點猶豫都沒有。
文哥兒抽噎著點頭。
王華聽說文哥兒手上有明顯紅腫,有些不敢置信。
丘濬又是一戒尺打下去。
丘濬對上那難得含上一泡淚的眼睛,差點就把戒尺收了回去。
文哥兒搖著頭不回答,蔫巴巴地和趙氏說了聲“不想吃晚飯了”,就把自己悶在房裡想事情。
他說的人不止是張鶴齡兄弟倆,還有張侖這個英國公的嫡長孫。
就是因為這小子是為他去出的頭,才要他來給他這一頓打。
丘濬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這歲數以後回了瓊山指不定連知府都得每個月來拜訪我、問候我。都有這壽數了,多活一天都說賺來的,哪還能貪心地想著長命百歲?”
小孩子不好好教,難道他能自己往好里長嗎?
趙氏瞧著他這模樣自是擔心得很,趕忙找王華說起此事。
“我有沒有和你說,讓你好好讀書別管這些閒事?”
趙氏最先注意到他手上的紅腫,那叫一個心疼,拉著他問是怎麼回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文哥兒很少被這樣嚴厲地教訓,頓時跟鵪鶉似的不敢吭聲。
丘濬攥緊手裡的戒尺,狠下心發問。
文哥兒傷心得很,吸著鼻子不讓淚珠子往下掉,委委屈屈地把手伸到丘濬面前去。
雖說他在王華面前總是說“以後就絕交”,實際上他一直沒太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己交朋友和別的事情沒關係,純粹是處得來就處、處不來就算了。
文哥兒驚了一下,下意識把手藏背後想跑路。
他見文哥兒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覺自己也跟捱了頓打似的,好不容易狠狠心拿出來的戒尺再也舉不起來。
見文哥兒沒因為捱打存了芥蒂,還惦記著要他長命百歲,丘濬便繼續肅顏道:“你要是真願意聽我的,以後就莫要再去與那些個勳貴外戚廝混,專心來我這兒幫我校閱《成語詞典》。”
“我……”文哥兒囁嚅半天,不知該怎麼回答。
丘濬拿出一把戒尺,對文哥兒說道:“手拿出來。”
“你下次再進他們家門、再應他們邀約,往後就別進我家門、別應我的約。左右我這兒只有幾本書還算有用,確實沒什麼值得來的,”丘濬擺擺手說道,“我不逼你馬上做決定,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丘濬擱下戒尺,嘆息著說:“你從小就有主意得很,我知道你心裡肯定還是不服氣,”丘濬看著捂著手心淚眼汪汪的文哥兒,“我這把年紀,哪怕你次次闖了禍都打你,估摸著也打不了多少回了。”
現在為著點私怨就敢去和外戚廝混在一起,甚至還直接報復當朝首輔,以後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幹的?真要叫他這麼無法無天下去,等他踏入仕途怕不是要變成那一等一的佞臣,結黨營私、禍亂朝綱!
文哥兒從小到大就沒真捱過打,眼淚立刻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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