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這封《與父書》, 因為深入探討了如廁過久之害,一度成為京師的熱門話題。
八卦群眾能有什麼壞心思呢,他們只是想提醒親朋好友不要在茅房裡蹲太久罷了!
如廁過久這一現象絕非後世電子產品橫行之後才有的。
畢竟很多文學作品早早有過“廁所讀物”的美稱, 可見即便沒有電子產品大夥也都愛蹲在廁所摸摸魚消磨消磨時間。
北宋大文豪歐陽修就曾自爆自己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
所謂的“三上”就是馬上、枕上、廁上。
所以我們這位大文豪的日常大概就是“騎馬走路上無聊想寫點啥,晚上靠枕頭上睡不著想寫點啥,上廁所蹲坑蹲太久想寫點啥”。說不定《醉翁亭記》都是蹲坑消磨時間寫出來的!
由此可見,廣大人民群眾(尤其是認識點字愛讀點書的那種)蹲坑過久屬於源遠流長的歷史遺留問題,少說也有上千年的文化傳統。
哪怕是按明朝的時間來算, 那也已經有好幾百年了。
於是這“小則便秘,大則痔瘡”的警示一傳出來, 可不就長著翅膀飛遍了整個京師嗎?
聽說了這件事的人,已經省略前幾次還會走一走的“怎麼又是你這個小神童”震驚流程,直接快進到廣發朋友圈對此進行討論。
沒辦法,當明朝公務員假期這麼少,違法活動還不能搞,閒下來也只能呼朋喚友賞花賞畫賞月賞雪順便聊聊京師趣聞當做消遣。
面對隨時有可能逮著自己暴揍一頓的親爹, 文哥兒旬休日一早就跑去丘濬家躲著了。
他還和丘濬批判了他爹一通, 覺得他爹真是聽不得實話, 自己上班摸魚還不許人說了!
丘濬聽了本來想跟著批判幾句, 忽地想到這小子早前也寫文章批判過他聽不進別人的勸。
……這小子可真是渾身是膽,真把他那小小的筆桿子當刀槍來使了!
文哥兒察覺丘濬目光幽幽地看過來,也一下子想起自己好像也寫文章罵過丘濬來著。他立刻起身說:“我去院子裡練練拳腳!早上出來得急,我都沒來得及做早課呢!”
文哥兒說完便一溜煙跑庭院的空地上嘿嘿嗬嗬地耍起拳腳來, 儼然已經把整套入門基本功練得很像模像樣。
就是個頭還太小, 一比手一劃腳瞧著都怪可愛的。
文哥兒跑外面野了一天, 琢磨著他爹該消氣了,才偷偷摸摸地溜回家, 跑他爹書房外探頭探腦。
由於知曉那篇《與父書》鐵定會被好事者(主要指李東陽)傳出去,王華這次旬休都不出門了,只在家裡讀讀書寫寫信。
等注意到文哥兒的腦袋在門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王華心裡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文哥兒一聽,這不是要打兒子的語氣!他立刻大膽地跑過去湊王華邊上喊了聲“爹”,一副任打任罵的乖巧模樣。
這麼小的小崽子,別說打不打得下手了,連罵都罵不下嘴,王華這個當爹的還能拿他怎麼辦?
王華只能板起臉問:“說說看,爹哪裡得罪你了?”
文哥兒連連搖頭,表示他才不是報復他爹騙他發奮練字,純粹是靈感自己找上門而已!
王華一聽就懂,這小子絕對是在報復沒錯了。
想想文哥兒平時已經很勤勉了,他這個當爹的確實不該有事沒事就忽悠他,王華便摸了摸文哥兒的小腦瓜子算是揭過了此事。
第二天父子倆又開開心心一起去翰林院,看得李東陽都嘖嘖稱奇,轉頭和謝遷說道:“你不是說要幫他打兒子?”
謝遷搖著頭道:“他當爹的都沒想打,我當什麼惡人?”
左右這次文哥兒折騰的是王華自己這個當爹的,寫的文章還在情在理,怎麼看都不算做了錯事。唯一風評被害的王華都不在意,他這個當老師的何必出面?
文哥兒哪裡知道李東陽這位不靠譜的老師在背後拱火想他捱打,他很快就把這事兒忘在腦後,繼續快快活活地讀書習字去了。
與此同時,又文書房擬好的宣諭已經順利傳達到各地。
伴隨而去的還有一些關於京師的新鮮趣聞,比如這道宣諭背後的趣事就很為人津津樂道,送信的使者要是有閒心,便會挑揀點關於那位王家小神童的奇聞異事給地方上的人講講。
別看這道宣諭是丘閣老向陛下請來的,實際上可是那位王家小神童牽的頭!
本來只在京師家喻戶曉的王家小神童,第一次走出了京師城門,傳遍了大明許多大小州縣。比起一板一眼的宣諭文書,大夥總是更愛聽京師廣為流傳的神童故事!
畢竟這些神童故事說不準還能拿回去教育家中兒女。
只不過讀過這次關乎過冬安全問題的宣諭內容後,地方縣令們看過以後馬上一激靈,酒全醒了,趕忙派人去通知里長們來開會。
不著急不行啊,宣諭抵達有些地方時都已經十一月了,天氣越發地冷,富裕些的人家說不準都已經開始燒爐子取暖了。他們可得趕早把宣諭內容給傳下去,要不然大過年的出了人命,他們這個縣令也當到頭了!
各地裡長們聽了這道科普煤炭中毒危害的宣諭,一時議論紛紛。
他們被召集過來開會,本來也只是給縣令個面子,結果聽到燒煤炭取暖還有可能要了人命,一時半會哪裡弄得明白?
直至宣讀宣諭內容的縣官們唸完了,他們才七嘴八舌地追問:“真的嗎?燒個爐子還會害死人?可不燒爐子會凍死人啊!”
縣官說道:“都說了,通風透氣,通風透氣,別把門窗全部捂死就成了!要是見老人小孩情況不對,趕緊把他們挪去吹吹風,要不然後悔都來不及了。”
行之有效的預防和急救方法都隨著宣諭寫得明明白白,只是很多人聽一遍根本記不住而已,須得有耐心的人才能給他們再三講解。
換成那些個沒耐心的,直接就來一句“凍死算球”。
里長之間只得相互詢問對方聽清楚沒有,有些里長家裡有門路的,早從別處得了提醒,甚至還聽說了不少關於王家那小神童的事。
他們便把自己知道的情況給其他人講了,還順道提了提文哥兒的神異之處。
人家是老天派來造福大明的小神童,一兩歲便能讀書下棋,三歲已經能詩能文,早早被特許入翰林讀書。
今年人小神童才四歲,要不是得了老天提醒,怎地能知曉這個燒煤炭取暖可能害了人命?
還有人把年中那場關於“金蓮癖”的論戰拿出來說事,講得那叫一個活靈活現,直說小神童檄文一發老天就知道了,直接在京師降下一場地震!
震得許多本來想反駁的人都不敢吱聲了!
現在許多家中有女眷纏足的讀書人都勸家中女眷放足去了哩,要不然可能會叫他們背上不孝不慈的惡名,影響他們考功名當官的!
有些里長的文化水平有點低,給他們講大道理他們可能壓根聽不進去。聽了這種玄之又玄的“神童降世”“老天帶話”說法,他們卻是深信不疑。
聽說當今聖上都召見過這位小神童兩三回了。
這不,小神童向朝廷提出取暖安全問題,朝廷就直接發宣諭了!
這還不能表明當今聖上的態度嗎?
都說皇帝受命於天,連皇帝都認可了,他們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這些里長們聽了一肚子新鮮訊息,又回去給自己管著的百來戶人家講了一遍,為防底下的人不相信,他們又把神童降世之說講了出來。
不少農戶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哪裡有機會聽說京師的新鮮事?登時被裡長們講得一愣一愣的。
雖不是家家戶戶都買得起外面的煤炭,可爐子家家戶戶都是會燒的,不少人都好好地記下了里長的話歸家去。
劉三石也是其中之一。
劉家三兄弟,老大叫大石,老二叫二石,他是老三,就叫三石,平時三兄弟相互扶持著過日子,咬緊牙關湊束脩把兒子送去讀書。
劉三石聽了滿肚子京師傳聞回到家,恰巧見到他妻子拿著長長的裹腳布在給女兒纏足。
女兒難過地正抽噎著。
劉三石臉色一變,上前奪走了妻子手裡的裹腳布,嘴裡說道:“以後不能給女兒纏了!”
劉三石妻子愣住:“為什麼不纏了?二嫂都說了,說城裡的小娘子都會纏足,想把女兒嫁進城裡就得狠下心腸才行。你可不能聽女兒哭幾聲就心軟啊!”
劉三石便把京師如今都在痛罵“金蓮癖”的事給妻子講了。
別覺得這事兒和他們鄉下人沒關係,他們兒子要是考了功名,可是要去京師參加會試和殿試的!要是真考上了卻因為這事兒影響了前程,豈不是白讀了那麼多年的書?
在女兒嫁進城和兒子考功名之間該選哪個,那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反正腳大那麼一點又不是嫁不出去,當然是兒子的前程最重要。
隨著“檄書出地震來”之類的傳言伴隨著朝廷宣諭逐漸傳開,像劉三石這樣的人家不在少數。
當然,暗罵京師那小神童多管閒事的人家也不少,只是都不敢到京師去罵罷了。
臨近臘月,南京大雪紛飛。
文徵明正跟他父親的同僚、自己的書法老師李應禎圍爐夜話,他隨著李應禎苦練書法已經大半年了,一手字瞧著已有幾分端方清潤的神/韻。
李應禎同樣是蘇州人,與吳寬他們交情很不錯。
如今李應禎在南京官署養老,根本沒什麼要緊公務要辦,也不必管官場上的迎來送往,平時無非是練練書法、指點指點學生。
今兒李應禎閒居家中,見文徵明特意過來相陪,不免笑著和文徵明聊起吳寬他們的來信:“匏庵收的這個學生可真是有趣,既寫得出《討‘金蓮癖’檄》那樣凌厲的文章,又寫得出《與父書》這樣逗趣的諧文,不知當他老師是會格外頭疼還是會格外開懷。”
沒錯,吳寬也把《與父書》給遠在南京的李應禎分享了一下。
文徵明聞言卻莫名想到了自己許久沒見的好友唐寅和祝允明。
自從認識了這樣兩個朋友,文徵明也時常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想來身邊有個這樣的親朋好友,大家都有著差不多的心情。
說起來,祝允明還是李應禎女婿來著。
文徵明正要接李應禎的話,就聽外頭有人砰砰砰地拍門。
作為唯一在旁侍候的學生,文徵明自是第一時間起身出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文徵明才把門開啟,就看到外頭敲門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剛才恰好想起來的祝允明、唐寅。
同行的還有唐寅的好友兼祝允明的弟子張靈。
這三個傢伙不知上哪喝了酒,瞧著都有點醉了。
要不怎麼祝允明這傢伙拍起岳父家門來都不知道拍輕點!
祝允明一看到自家岳父,酒總算醒了,忙上前向李應禎見禮。
李應禎道:“怎麼這麼晚過來?再晚一些都該夜禁了。”
有李應禎這麼一位長輩在,祝允明三人安安分分地圍爐坐下,與文徵明他們說起自己路上怎麼耽擱了。
都怪唐寅路上突然想喝酒,他們身上又沒帶夠錢,便學那些個賣唱的乞兒來了一曲《蓮花》討些酒錢去買酒喝。
許是大夥覺得這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天氣他們還在外頭賣力唱曲兒,紛紛為他們這曲《蓮花》慷慨解囊,竟真的給他們湊夠了酒錢!
他們還是頭一回靠賣唱賺到錢來著,高興之下把錢全部拿去買了酒,尋了個野寺席地而坐,痛痛快快地喝了個盡興。
酒醒後他們才發現再不趕路天就要黑了,一路緊趕慢趕才進的應天府!
這不,可算是在夜禁前找著李應禎家門了。
文徵明:“………”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