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豆情緒低落地回到家,一直都悶悶不樂的。
謝遷歸家後,徐氏與他說了謝豆回來後就自己在那面壁自閉的事。
謝遷奇道:“碰上什麼事了?難道文哥兒有了新玩伴,把他給忘了?”
徐氏道:“我們看幾個小的玩得挺開心的,就由著他們自個兒在那玩,只時不時去看兩眼,卻是不知道後來到底怎麼了。我問他,他也不說。”
謝遷聞言去瞅了眼,發現謝豆果然用腦袋挨著牆,想藏起一臉掩不住的憂傷。
一番詢問之下,謝遷才知曉王華都幹了什麼好事。
這王龍山,著實不像樣!
好歹他當初也給別人當了好些年的西席,教了那麼多人讀書,怎地到了自己兒子就直接上《大學》了?這讓別的小孩怎麼活?揠苗助長也不是這樣搞的!
謝遷把蔫答答的謝豆拎起來,讓他面向自己坐下,才說道:“我來跟你講講,《大學》的第一句說的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按照程朱之學,這裡的‘親’乃是取‘新’之意,古時有句話叫‘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商湯這位明君把它刻在自己的澡盆上,用以激勵和告誡自己。”
謝豆聽得一知半解。
謝遷道:“也就是說,我們做人做事貴在時刻自省自新。你要知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的道理,若是事事都想與旁人比,世上能人那麼多,你如何比得過來?只要與自己相比有所進益,那便不算虛度光陰。”
謝豆這下聽懂了,使勁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謝遷揉揉他腦袋,讓他快些洗淨手用膳去。
接下來謝豆每日勤勤懇懇練字,還會主動拿著自己記不得的字去請教父兄,瞧著明顯是被早慧的文哥兒刺激到了。
轉眼進了臘月。
家家戶戶都開始著手籌備年節諸事,文哥兒就像掉進米倉裡的老鼠,每一天都樂呵得很。
有句童謠唱得好,“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過年期間的大吃大喝,基本是從臘八就開始的。
實屬養膘的好時節。
臘八自然是要喝臘八粥的,明朝還鮮有臘八粥的叫法,做法卻已經跟後世差不離。
白日裡用粳米細細地熬,期間還按照習俗放入栗子、榛子、松仁等等果仁。
更講究些的人家到出鍋時還會撒上些桂花與梅花。
要知道大冬天的,就桂梅二花還在雪裡可著勁飄香,灑到粥中可不就是添了些傲雪凌霜的滋味嗎?端上桌那是既香又雅。
文哥兒是不懂什麼雅事的,他只覺得聞著香,喜滋滋坐在凳子上嗷嗷等吃。
也不知是不是文哥兒整天自己走來走去,閒著沒事又是認字又是下棋的,他自己怎麼吃都沒吃胖。
倒是王老爺子胖了一圈,很沒有竹軒翁的樣子了。
人竹子那麼瘦,你竹軒翁那麼胖,像樣嗎?
不像樣!
文哥兒邊喝著臘八粥,目光忍不住往王老爺子身上瞟。
喝一口。
瞟一眼。
再喝一口。
再瞟一眼。
王老爺子道:“你瞅什麼?”
文哥兒“唉”地嘆了聲氣,目光幽幽地看了看王老爺子略有些圓潤的臉頰,再幽幽地看了看王老爺子略有些發福的肚腩,對他家祖父的健康十分憂慮。
旁人都說“千金難買老來瘦”,人老了,新陳代謝慢了,稍微多吃點就容易胖。
人一胖,脂肪就多了,有時候一不小心和別的玩意齊齊堵在血管裡,誒嘿,成血栓了;再一不小心堵心臟裡,誒嘿,成心梗了;再一不小心堵腦袋裡,誒嘿,成腦梗了。
後世都應付不了這些突發急病,何況是明朝目前這個醫療水平。
他祖母瞧著身子硬朗許多,消化和吸收都很不錯,每天喝喝下午茶也不見胖。可老爺子這吹氣球式的長肉速度,著實叫人憂心!
這事兒,性命攸關!
文哥兒道:“祖父,胖!胖!胖!”
重要的事情必須說三遍!
王老爺子:“…………”
文哥兒收穫來自親祖父的一瞪。
文哥兒絲毫不慌。他話還說不利索,只能強調:“胖,不好!”說著他從凳子上滑下去,跑到王老爺子面前伸直手摸摸他的心口,“這裡,不好!”說完又費勁地蹬到王老爺子膝上,用手按在他祖父腦殼兩邊,“這裡,不好!”
王老爺子本來是有些生氣的,被那小小的爪子捂著腦殼,滿心氣惱一下子消了大半。他把見天兒蹬鼻子上臉的孫子拎下地,虎著一張臉訓斥道:“別胡鬧。”
王華聽了,若有所思地道:“文哥兒說得還真有點道理,您看不少老人家不是頭疼就是胸口疼,平日裡還是得注意一些。”
文哥兒在旁邊直點頭,表示他爹說得有道理。
王老爺子說道:“我身體康健著哩,少聽這小子胡說八道。”
岑老太太回憶了一下,插嘴道:“文哥兒才不是胡說,廚房那個老趙上個月告病回鄉了,他就是在當廚子吃胖了,身體不怎麼好,心口經常疼得厲害。文哥兒肯定是記著這事,掛心你來著!”
要說別處的人生病文哥兒可能記不得,那老趙廚藝一流,剛走時文哥兒還惦念了好幾天,可見他對老趙肯定印象深刻。
王老爺子聽了老妻這話心裡受用得很,嘴上卻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
王華更上心了,老人家身體折騰不得,有時候一場對年輕人來說很小的病都會熬不過去。
王華道:“趁著才剛臘八,我請個醫士來給您和母親號個脈,若沒什麼事便過個好年,若是當真需要忌口,那年節間可得注意著點。”
王老爺子惱道:“小孩子胡咧咧你也當真,哪有沒病請醫士的?”
王華道:“圖個心安而已。”見王老爺子還是一臉不樂意,他又換了個老人家拒絕不了的說法:趙氏近來時不時想吐,說不準有喜了,正好請個醫士來瞧瞧,要是真懷上了,過年就得勞煩老太太多操勞操勞了。
岑老太太聽到可能要添丁,立刻拍板說道:“行,那就請吧,順帶給我倆瞧瞧也好。”
文哥兒在旁聽得眼都睜圓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又忍不住往他爹身上瞧。這能被把出喜脈來,怎麼說也得兩三個月了吧?他爹這是沒三年就要抱兩嗎!
回去的路上,文哥兒還一直看他孃的肚皮,怎麼想都想不起他娘什麼時候吐過。難道是他娘不想讓他看見?
文哥兒正疑惑著,就聽王華與他娘說道:“委屈你了,爹他偶爾頭疼,老不肯請醫士,方才只好拿你當由頭。”
文哥兒:“…………”
呔,又被他爹套路了!
趙氏自是不會和王華計較這個,只不過她頓了頓,和王華提了一句讓醫士去給楊氏看看。
文哥兒支起耳朵聽他爹孃的對話,一下子想到自己沒怎麼見過的小娘楊氏。
他偶爾見到這位小娘,還是遠遠看她送儉哥兒來找他玩。
這位小娘性子應當是非常安分的,不然王家後院不會這麼安寧。
趙氏懷孕哺乳這段時間,王華不時會歇在楊氏那邊,這一年多下來楊氏懷上的可能性頗高。
文哥兒悄悄覷向他娘,見他娘很賢惠地讓王華請醫士給楊氏瞧瞧,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娘也就二十出頭,不僅要當孩子媽,還要管著家裡的一堆事,連他爹的小老婆都要負責,想想可真不容易。
這要換成二十一世紀的女孩兒,不得先踹斷老公命根子?絕不慣著這種試圖享齊人之福的傢伙!
不管文哥兒心裡怎麼犯嘀咕,王華在這個時代竟也算是絕佳好男人,前程好,相貌好,脾氣也挺好。他對趙氏這個續絃頗為敬重,點頭說道:“後院的事你安排就好。”
王華還有事情要處理,轉道去了書房。
這一去也不知夜裡是不是宿在楊氏那邊。
趙氏接過文哥兒抱著兒子往回走,母子倆轉了個彎後,文哥兒聽見她極輕地嘆了口氣。
文哥兒伸手環抱住趙氏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喊了聲“娘”。
趙氏抱著他的手收緊了些,笑著說道:“回去可還要讀書?”
文哥兒自然是不想讀的,不過看他娘心情有些低落,想到平時他娘那望子成龍的期盼眼神,頓時英勇就義般回答:“讀!”
趙氏笑了起來,抱文哥兒回去他集學玩吃於一體的專屬長榻上。她坐在旁邊看著文哥兒招呼金生上榻,聽著金生搖頭晃腦地念出《大學》裡的語句。
經過一個多月的學習,金生已經從最初的磕磕絆絆變成可以順溜地讀出來了。至於背誦,那還差點火候,所以得時常溫習。
金生不解其意,背得有點艱難,不過他很有恆心,每日都要堅持把它翻來覆去地讀,連趙氏都能聽出越讀越順。
文哥兒就比較隨意了,他對裡頭一些常用的句子比較關注。
比如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比如謝遷拿來教育謝豆豆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他還是偷偷拿去問他祖父,才知道“盤銘”是澡盆子上刻字的意思。
有天他對著自己的木製澡盆子,也很有興致地問金生能不能刻字。
金生天生力氣比一般小孩大,刻字自然也不在話下,他覺得自己可以,一口答應下來。
可惜這一刻字行動很快被趙氏發現並攔了下來。
最後是趙氏另外找個府上擅長刻字的小廝來幫文哥兒在澡盆上刻上了那句“苟日新”。
文哥兒可喜歡在裡頭泡澡了,感覺自己倍兒有文化!
文哥兒拉著金生讀了一會書,感覺自己的表現已經足以撫慰他娘,立刻扔下書讓金生搬出自己的“苟日新”盆要洗澡。
金生聽話地幫文哥兒去拖澡盆,不想剛拖出一小半就“啊”地一聲收回了手,警惕地看著盆裡一隻毛茸茸小動物。
文哥兒聞聲湊了過去,眼睛一下子瞪圓了:貓,狸花貓!
趙氏也聽到了動靜,快步走過來一看,忙把兩小孩拉遠一些,告誡道:“你們別上前,仔細它抓人。”
王華從外頭進來,瞧見趙氏護崽的動作後微訝。他上前一看,便見那隻貓兒窩在澡盆裡和他們大眼瞪小眼。
王華笑著吩咐小廝去廚房取些飯菜來,對趙氏母子倆說道:“古時進了臘月,就會有隆重的臘祭。根據古籍記載,臘祭八事之中就有‘迎貓’這一項,因為‘君子使之必報之’,貓食田鼠,所以臘八這天要迎貓神獻上祭品,好報答它替我們保護莊稼。沒想到我們沒迎貓,貓兒倒是自己跑到我們家來了,怎麼都得好好招待一番。”
文哥兒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的習俗,要不是他爹是個博學廣記的狀元郎,他都要懷疑他爹在瞎編了。
臘八節,宜接貓!
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絕妙好事!
文哥兒很慷慨地拍拍自己心愛的“苟日新”盆,高高興興地對那有著漂亮灰黑紋理的狸花貓說道:“盆盆,借你!”
一家人熱情地投餵了狸花貓,結果狸花貓吃飽喝足,一溜煙跑了。
文哥兒頗有些遺憾。
也不知是不是太惦念了,夜裡文哥兒很快進入夢鄉。
夢裡那隻狸花貓又出現在他的“苟日新”盆裡。
更離奇的是,那貓貓兩隻前爪各按著一隻福袋,用它黃澄澄的貓眼問他:“你要左邊的小破福袋,還是要右邊的小破福袋?”
文哥兒:?
可惡,小破福袋就算了,既然是做夢為什麼不能全要?!
貓貓無情拒絕。
貓貓搖頭jpg
文哥兒左看右看,最終一爪子拍在左邊的福袋上。
貓貓和右邊的福袋一起消失了,只剩下左邊的福袋孤零零躺在澡盆裡。
睡夢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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