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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 110 章

作者:春溪笛曉
文哥兒提著盞菜燈往家裡走,        路上走得慢慢悠悠的,磨蹭到天色有點黑了,還找別家門房借了火把菜燈點著。

他,        王四歲,今夜是長安街最惹眼的崽!

鄉里人羨慕城裡,城裡人羨慕鄉里,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要不怎麼當官的都愛嚷嚷幾句“誤落塵網中”,老寫詩要“歸園田居”?

所以,        他這別具一格的菜燈最引人注目!

雖說今晚不開夜禁,街上還是挺熱鬧的,        不少人都趕在夜禁前出來散散步看看燈,再順便秀秀自己的燈。

做好了燈不能秀出來,渾身難受!

文哥兒絕對是秀得最厲害的,他拎著自己的碧瑩瑩的菜燈在長安街盤桓半天,直至有人敲梆子提醒該宵禁了,他才不情不願地溜達回家。

王家人都習慣了文哥兒每次一跑出去就老半天才回來,        左右有人跟著,        也不怕他丟了。不過瞧見文哥兒提著的那菜燈,        王華忍不住納悶:“這是哪來的?”

出去的時候不是隻帶著幾份要孝敬師長的圓子嗎?

文哥兒神神秘秘地道:“這是我四分一老鄉送的!”

王華不知“四分一老鄉”是怎麼個說法,        一問之下才曉得那是人吳寬的老鄉,擱他這就成四分一老鄉了!

王華:“…………”

想想以後來個成都的,文哥兒也跑過去喊“四分一老鄉”,王華老臉都紅了。真不想承認這是自家兒子!

過兩天楊一清去了陝西當提學官,        是不是整個陝西來的後生全是他同門師兄弟?!

要不,        把這個兒子打包送給李東陽吧?

王華嘆息著摸文哥兒腦殼,        說道:“別到處瞎攀關係。”

文哥兒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

他可沒有瞎攀關係,        他這是有理有據的!

文哥兒沒再和他爹討論太多,興沖沖地給他祖父祖母看菜燈去。

出了元宵,楊一清就該出發去陝西了,李東陽這個當師兄的自然得設宴為他踐行。

連續加班了一整個元宵假期,大夥都挺疲憊,正好可以約一起吃吃喝喝放鬆放鬆。

文哥兒這個當師侄的,眼巴巴在邊上看著李東陽邀請這個邀請那個,就是沒帶自己一嘴,不由把腳墊起來,叫自己看起來更高更顯眼一些。

李東陽注意到旁邊快要躥起來的小豆丁,樂道:“怎麼?你也想來?”

酒宴帶小孩,可就少了不少樂趣。倒不是他們要乾點什麼小兒不宜的事,只是席間免不了要喝酒,多個小孩兒哪裡喝得盡興?

至於歌姬舞伎之類的,他們是請不得的,畢竟朝中歷來有文武官之家不得狎妓的規定。

宣宗時期一度有官員逾矩,在朝官員放浪形骸、耽誤正事,宣宗忍不住重新申明瞭這一要求,來了一次叫人印象深刻的“嚴打”,狠狠治了一波瀆職官員。

宣宗還說了:“你們愛喝酒我不管,可你們當大臣的要給底下人當表率,知道點禮義廉恥,別一個兩個有人邀你喝酒你就帶上美妓去赴宴!”

皇帝都親自下令要掃黃打非了,官員狎妓宿娼之風自然消停了一段時間。

至今為止“狎妓宿娼”都還是御史彈劾的重要罪名之一。

甚至連“縱子宿娼”也不行。

你知道兒子出去瞎浪不打斷兒子腿,御史非得追著你彈劾不可。

所以,踐行酒就是純粹的踐行酒,不帶其他小兒不宜的附加活動。

最終李東陽還是沒抵過文哥兒的央求,邀上他一起去給楊一清踐行。

文哥兒第一次受邀(死皮賴臉跟著)參加這種規模的文人聚會,特別高興,當天又穿成個小紅包跟著他爹出門。

王華瞥見自家兒子滿臉興奮,無奈道:“我們給你師叔踐行,你去做什麼?”

文哥兒道:“我也給師叔踐行!”

王華領著兒子到了李東陽家,來的人已經不少,馬上要出發去陝西的楊一清自然早早過來待客。

瞧見文哥兒,楊一清招呼他過去坐下,笑著說道:“你的詩我看了,和你三先生可不像,莫不是你偷偷和別人學了?”

文哥兒驕傲地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他才沒有偷偷和別人學,都是靈感自己找上門的,具體能寫成啥樣他哪裡知道!

眾人都樂了。

這小子讀過的書可真不少,書袋子掉得總那麼妙。

這要是換個十幾歲的少年郎來講,聽著不免有些輕狂自大,可文哥兒才四歲,四歲不就該想到什麼說什麼嗎?

他能記得住這些詩文已經很難得,就不求他句句都用得精到了。

雖是在李東陽家設宴,各家卻也都帶來不少吃的喝的助興,這可比宮廷御宴要自在多了也豐富多了。

宮廷御宴菜色都是固定的,不用吃完這道菜都能猜出下一道菜要上什麼,哪裡有這種聚會這麼有意思。

吳寬頻來的了兩罈子糟板栗和糟地栗。

用的都是蘇州那邊慣用的糟滷,選的是去年秋天風乾的板栗和地栗,做出來都是上佳的下酒菜。

地栗也就是荸薺,有些地方叫馬蹄,反正都是一樣東西。

這兩種“栗”,一個高懸樹上一個深埋地下,最終竟都成了大夥的盤中餐,叫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之奇妙。

吳寬把它們帶來,就是覺得這兩種“糟栗”擺在一起頗為有趣。

文哥兒沒見過這東西,主動跑過去幫吳寬提其中一罈糟地栗,接著便順理成章地湊在旁邊看吳寬把壇蓋開啟。

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先飄了出來。

文哥兒吸了吸鼻子,覺得這味道怪好聞的。

糟貨的“糟”字就是“酒糟”的糟,滷出來的東西大多帶著點米酒獨特的醇香,還沒吃進嘴裡就有點暖烘烘的醉意了。

文哥兒好奇地問:“這是可以直接吃的嗎?”

丘濬冷哼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一天到晚淨想著那口吃的?”

哪怕是一樣的做法,糟地栗吃著卻是截然不同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格外地爽脆甘甜。

真就是怕什麼來什麼,文哥兒正琢磨著怎麼才能躲過這次作詩呢,就聽李東陽笑道:“文哥兒,你要不要也來一首?”

吳寬能說什麼,吳寬只能說“下次一定”。

板栗糟得又香又糯,彷彿一入嘴就化在了嘴裡,只餘下滿嘴的栗香。

到那邊現滷現吃,一定更原汁原味!

每個人面前都分到了一碟子糟栗。

他捧著杯暖乎乎的熱飲子,試圖把自己的臉蛋兒藏在杯後,不叫他老師和他爹點名讓他“來一個”。

說是這麼說,他的臉色還是好看了不少。

糟滷這東西,向來是什麼都能放下去的,肉菜是雞鴨鵝皆可放,素菜也可以放毛豆蓮藕等等,堪稱“無物不可糟”!

文哥兒從來沒想過板栗還有這種吃法,今兒一嘗頓時驚為天栗!

李東陽道:“原博也太小氣了些,難道不該帶只糟鵝糟雞什麼的。”

丘濬:“………………”

像他就從不參與這些聚會,要是很捨不得朋友,直接給朋友寫送別詩就行了,何必湊那種熱鬧?酒到酣處寫出來的詩,說不準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寫什麼!

文哥兒三兩下就吃完了,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盤子非常悵然,決定以後一定要跟著吳寬去蘇州吃個夠!

文哥兒躲過一劫,很有些心有餘悸。散場歸家時路過丘濬家,文哥兒便與他爹說了一聲,跑去和丘濬說起自己去蹭個飯還要臨場作詩的事。

吳寬道:“小孩兒不能吃太多。”

楊一清道:“早聽說你們吳地最會做糟貨,可惜沒機會去嚐嚐,今兒倒是能嘗上一口了。”

文哥兒興高采烈講了半天,才發現老丘臉色臭臭的,似乎不大高興。他立刻積極哄人:“您放心好了,我吃到好吃的一定帶回來給您嚐嚐!”

突然被老師點名的文哥兒聞言連連搖頭,表示靈感沒有找上門。

冬天來上一盤可以下酒,夏天來上一盤可以驅走暑氣。

別說,板栗和地栗擺在一起大小還挺相近的,難怪甜甜脆脆的荸薺會有“地栗”之名。

李東陽道:“我不在意,你只管搶。”

可他爹只給了他一顆,只有一顆!

用他爹的話來說是“嚐個味兒就得了”。

糟滷裡滷過的板栗又香又糯,太好吃了!

混吃混喝可真不容易!

文哥兒道:“我可以拿來下飯!”

可惜他爹不肯多勻他幾顆。

文哥兒很有些憤憤,可看到還有許多新鮮吃食是自己沒嘗過的,立刻又運筷如飛地嘗起先來。

李東陽本也只是想逗逗他,聞言並不失望,樂呵呵地笑著繼續叫別人作詩去了。

吳寬瞅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你吃不得,這是下酒用的,你又不喝酒。”

文哥兒振振有詞:“豈可因詩廢食!”

好在他已經和他四先生說好了,以後要跟他回蘇州去。

誰知道他要是沒寫好,會不會被人拿著嘲笑一輩子呢!

文哥兒連連點頭:“只吃一點點!”

還能這麼要飯!

王華直接把自家兒子拎回座位上。

他到時候要是吃到了好吃的,絕對不給他爹帶回來!

甭管感情深不深、水平高不高,氣氛到了你就得賦詩一首,要不然你這滿腔才華該怎麼展示給大夥看?

飯飽酒足,踐行的大頭才剛開始,古往今來留下多少詩章,都是《送某某去某地》,比如有名的《送孟浩然之廣陵》《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哼哼,到時候他天天寫信饞他爹,讓他看得到吃不到!

李東陽便說“我會替你記好,下次不帶可不成”。

就知道這小子嘴裡沒句真心話,上回還說要跟他回瓊州去,現在又要跟吳寬去蘇州了。難不成為了一口吃的,他還要走遍整個大明不成?

文哥兒就是來蹭吃的,見大夥酒過三巡以後開始輪流作送別詩,頓時有些措手不及。

吳寬無奈道:“我要是帶主菜過來豈不是搶了你這個東道主的風頭?”

文哥兒一邊在心裡計劃著該怎麼報復他爹一邊吃得特別歡,便是不喝酒也要把大夥帶來的下酒菜嚐個遍,絕不肯錯過任何一口好吃的。

文哥兒在旁聽得津津有味。

老丘,好哄得很!

丘濬:“…………”

文哥兒也分到了兩顆,沒錯就是兩顆。他爹說這是糟滷滷過的,小孩兒不宜多吃,所以只勻給他一顆糟板栗和一顆糟地栗。

丘濬道:“你不去不就得了?”

他覺得別人也許幹不出這種事,他三先生一定能幹出來。

文哥兒吃了還想吃,磨了他爹好一會他爹都不理他,只得哼哼唧唧地嘗糟地栗去。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哦不,是要菜!

文哥兒又給丘濬講起吳寬頻來的糟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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