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這首新作,不出意外地在翰林院繞了一圈,以至於下午丘濬被文哥兒拉到翰林院遛彎時,總感覺所有人眼神怪怪的。
文哥兒等丘濬轉到直舍檢查完修書進度,才掏出自己的詩稿準備給丘濬個大驚喜。
丘濬:“…………”
丘濬如臨大敵地看著文哥兒手頭的詩稿,並沒有感到很驚喜。
這小子又作什麼妖?!
丘濬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不過還是接過了那份詩稿,準備親自看看文哥兒又弄出了什麼么蛾子。
一看之下,丘濬臉皮頓時又抽了抽。
這小子又寫詩了,寫的依然是他做的餅,一天到晚就只惦記著吃!
偏這小子寫得還挺好的,哪怕技巧和文辭上稍有欠缺,讀來卻格外趣意盎然這小孩兒分明有這麼多名師環繞,寫的幾篇詩文竟隱隱有他自己的風格,與他任何一個老師都不甚相像。
丘濬本也覺得李東陽他們不太靠譜,見文哥兒沒走李東陽那“茶陵派”的路子,倒是沒再介意文哥兒又大肆炫耀“尚書餅”的事。
至於這小子在詩裡說的什麼“交情勝海”,丘濬直接當沒看見。
小小年紀的,滿打滿算也才出生三個年頭,哪裡懂得什麼交情不交情的。
淨學旁人瞎掰扯。
丘濬當場把詩稿收了起來。
嘴裡說的還是那句話:“既是寫給我的,那我就收下了。”
文哥兒本來就是為丘濬(的餅)寫的,自然不在意丘濬沒收他的詩稿。他就是要多誇老丘幾句,誇得老丘下次不好意思不給他做餅!
深謀遠慮,說的就是他王四歲了!
文哥兒屁顛屁顛地送丘濬回禮部去。
所有人之中就數他年紀最小,也就數他最愛跑來跑去,彷彿要把他那小胳膊小腿都跑結結實實。
說來也不知是不是瞎跑起來真那麼有效,文哥兒長到這麼大連個噴嚏都不多打,周圍相熟的人家裡有新生兒出生,都愛討文哥兒一兩件舊外衫去,說是希望自家孩子穿了也能百病不侵。
文哥兒知道後都吃驚不已,沒想到自己的舊衣裳居然還有辟邪功效!
即便對效果有點懷疑,文哥兒也大方地讓他娘把自己小時候穿的外衫分了出去。
接下來幾日文哥兒每天還是早早跟著他爹去翰林院,與年前區別並不大。唯獨遇到不少他爹的同僚來翰林院,他都能收穫一份壓歲錢。
還沒出元宵,那就還是再過年,見面都該給!
文哥兒開心不已。
錢袋子又鼓起來!
私房錢重獲新生!
頻頻有新的壓歲錢進賬,可把文哥兒樂壞了。他每天把自己的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學下來也一點都不覺得枯燥或者累。
只要有壓歲錢拿,學習又算什麼!
王華瞧見自家兒子天天上蹦下跳,忍不住直搖頭。
這小財迷攢到點小錢就樂開了花,也不知到底像了誰。
相比文哥兒的快活無邊,丘家兄弟倆的心情就不那麼明媚了。
這次他們歸京會多留了幾日,至少得出元宵才走,自然免不了約昔日朋友出來喝喝酒聊聊天。
結果吧,大夥看他們兄弟倆的眼神都怪怪的。
都是京師官宦子弟圈子的一份子,很多東西一傳十十傳百,很容易就人人皆知。
比如王家小神童的新詩。
訊息來源各不相同。
有來自老師的,給他們講的時候會這樣講:“你瞧瞧別人的學生,才剛滿四歲。”
有來自長輩的,給他們講的時候會這樣講:“你瞧瞧別人家孩子,才剛滿四歲。”
人在長安街,誰家沒個翰林院長輩、老師或者熟人?
這就導致王家小神童再次名揚長安街,聽說這都不是人第一次寫詩了,人三歲的時候就會寫了,只是人老師覺得這次寫得更有趣、更像樣,才拿出來給大家瞧瞧!
就問你覺不覺得自己在虛度光陰!
各家子弟聽了並不覺得慚愧,只是悄然記下這王家小神童,以備接下來各種朋友聚會的酒餘飯後當談資。
獨捱罵不如眾捱罵!
咱是好朋友,有罵一起聽!
過年嘛,正好是各方親友相聚的好日子。
這導致還沒到元宵節,王家小神童的新詩就傳遍了長安街。
於是丘家兄弟倆出去赴宴自然會被頻頻側目。
大夥心裡想的是:喲,這就是羨慕王家小神童的兄弟倆啊!
明面上卻是熱情地邀丘家兄弟倆喝酒,撫慰丘家兄弟倆受傷的心靈。
還是遇到個好事者當場把詩稿遞給丘家兄弟倆看,丘家兄弟倆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說呢,如果這首詩裡面沒有他倆出場,他們也會覺得這孩子天賦卓絕、令人驚歎。
可你高興就高興,做什麼要帶上我們兄弟倆!
這一刻,他們彷彿又回到了自家灶頭邊上,那天他們拿著剛起鍋的餅,那王家小神童則在旁和他們老爹在聊起“餅為誰而做”的話題……
當時傻站著的他們像極了傻子。
這小子怎麼回事!
吃餅就吃餅,怎麼還寫詩呢!
瞧見丘家兄弟倆那表情,朋友們哈哈大笑,又給他們斟滿了一杯,樂道:“來,多喝兩杯!”
丘家兄弟倆喝得醉醺醺回家,本來是想回房的,半路上碰到他們永遠把嚴肅寫在臉上的老爹,一陣傷心委屈不知怎地湧上心頭,竟是兀自坐到走廊上對著丘濬嚎啕大哭,嘴裡顛三倒四地說著胡話。
丘濬:“…………”
丘濬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兒子。
他想了想,進屋把小孫子抱了出來,對睜大了眼睛滿臉震驚的小孫子諄諄教導道:“看到沒有,酒不是好東西,飲酒過度容易誤事。”
小孫子第一次看到自家親爹這種情態,可不就震驚不已。
他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喝酒真可怕,他得把祖父這話記下來,等爹和叔叔酒醒了再告訴他們!
丘濬教育完孫子,叫來兩個健壯的小廝把兩醉鬼扛回屋去,自個兒繼續踱步回書房看書。
兒子喝醉酒痛哭流涕什麼的,和他丘仲深有什麼關係?
哦,也還是有的,兒不懂事爹心痛!
好的不學,學人縱酒,真是兩逆子!
得把他們寫進詩裡,告誡世人酒絕不可多喝!
當晚酒醒後先被自家小兒子(小侄子)教育了一番、接著又看見親爹新詩的丘家兄弟倆:“…………”
簡直晴天霹靂。
王家小神童以後搞不搞文集他們不知道,以他們親爹對自家詩文的愛惜程度以及詩文著作的豐富程度,以後絕對會搞一本厚厚的文集!
到時他們這次醉酒嚎哭並被親爹拿來教育孫子——乃至於教育天下人的事兒,可就要隨著他們爹的文集永久地流傳下去了!
他們到時候可以偷偷把這首詩刪掉嗎?
這麼不孝的事,他們顯然是不能做的。
就,雖然酒已經醒了,但還是好想哭。
這次過年對他們來說,簡直太可怕了!
他們順順遂遂地長到這麼大,難道就是為了遭此一劫?!
文哥兒並不知曉丘家兄弟倆的慘痛遭遇,就是再次跑丘家借書兼玩耍的時候感覺這兩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文哥兒想到自己把人寫進詩裡,很有些心虛地跑去找丘濬說起這事兒,問丘濬他們兄弟倆是不是生他氣了。
丘濬冷哼:“他們還好意思生氣?”
他很矜持地把自己的新詩拿給文哥兒看。
文哥兒接過丘濬的新詩一讀,頓時歎為觀止。
狠還是老丘這個當爹的恨,不僅抱出孫子去看兒子醉酒失態的模樣,還把這事兒寫成了詩告誡世人!
真是太可怕了。
文哥兒感慨道:“還好我不是您兒子。”
丘濬瞪他。
這小子什麼意思?
當他兒子有什麼不好?
就他們那點能耐,進國子監是靠爹,當個末流小官也是靠爹,過年回來一趟還跑出去喝個爛醉,難道不該敲打敲打?
比起當年他在瓊山時想考出來的艱難,他們自讀書起有看不完的好書、有隨時可以請教的好老師,結果連科舉都不去試一試,一個兩個就等著蔭官,像樣嗎?
即便他官至尚書,又能蔭得了兒孫幾世?
還是得他們自己爭氣!
見老丘明顯很著急兒孫的教育問題,文哥兒搖頭晃腦地給老丘念俗語:“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馬牛!”
丘濬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紀的,上哪記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話。
這道理誰不懂,真碰上兒孫不上進還是會氣。
只不過如何教育兒孫這種話題,的確不太適合和個四歲小兒聊。
四歲大的小子懂個啥養兒育女,一天到晚就想著吃餅!
丘濬打發文哥兒自己找書去。
一老一少都沒太把這一前一後兩首詩放在心上。
天下讀書人那麼多,哪怕一百個讀書人裡頭只有一個在某天寫了詩,那當天也會有成千上百首新詩出現。
這些新詩除了他們自己自珍自愛以外,又有多少人會用心去讀?
偏文哥兒和丘濬這兩首新詩卻是運道極好,竟是在幾天之後出現在朱祐樘的案頭。
那是元宵佳節,由於去年災異不斷,朱祐樘取消了今年的元宵放假計劃。
簡稱在加班。
而且正常元宵放假是從正月十一日放起,一直放到正月二十日。
也就是說,他加班五天了!
作為大明皇帝,他的工作內容也不算太多,通常只需要拿拿主意就好。
只是一想到今天本來應該輕輕鬆鬆過假期,開開心心宴請群臣一起吃飯喝酒觀舞賞燈,朱祐樘不免又有些鬱悶。
他爹在位時一直風調雨順,怎地到了他繼位就年年天災不斷?
這種情況下加班,朱祐樘自然心情不佳。
於是就有人把京中新鮮趣事送到了朱祐樘案頭。
京師正月裡頭髮生的最有趣的事,自然還是王家小神童引出來的。
瞧瞧,又是神童,又是作詩,又發生在翰林院,怎麼看都是能讓朱祐樘心情愉快的好消遣!
王家小神童與丘尚書這一老一少的諸多往來,理所當然地被底下人貼心地擺在最前頭。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