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花木扶疏,檀香氤氳。
沈六娘給朱楨沏一盞茶。
“殿下這麼早就回來了?”
“嗯,臨時有變,就先回來了。”朱楨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在這種環境裡,人也斯文了不少。
“有點事來找你商量一下。”
“看來殿下是準備大幹一場啊。”沈六娘眉目異彩漣漣。
“哦,你怎麼看出來的?”朱楨看她一眼,問道。
“殿下跟以前不大一樣了,看上去精神煥發,幹勁十足呢。”沈六娘抿嘴一笑道:“想想殿下的年紀,自然是要幹一番事業了。”
“哦,哈哈哈,你敢取笑本王。”朱楨愣一下才明白過來,不禁失笑道:“本王確實準備做點事業,不知六娘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兩隻胳膊也沒問題的。”沈六娘毫不猶豫的點頭道。
“好。”朱楨便將市舶司的情況,大體講給沈六娘,然後問她道:“聽說伱們沈家,原先就是靠海上貿易發跡的?”
“也不全是。”沈六娘便簡單講述起沈家的發跡史道:
“我家原先祖籍吳興南潯鎮,有一年鬧瘟疫,全家才遷到了周莊。當時瘟疫和戰亂不斷,周莊人口流失的厲害,我們家便一邊開荒拓土,一邊將那些失去業主和佃戶的土地佔歸己有。就這樣,積累了很多的田地。然後加以改良,並興修水利,將荒田變成良田。
“到我祖父萬三公繼承家業時,沈家已經擁有了良田數千頃。產出的糧食賣給那些海商,然後由他們轉運到北方。但我祖父一直很不甘心,因為海商仗著壟斷海運,把收購價壓得很低,大頭都讓他們賺去了。”
“那他也自己弄條船,自己運糧到北方去賣嘛。”老六大聰明道。
“祖父起先也這樣想,可海面被當時的六大海商把持,市舶司在他們手中,就連元朝的水師也早就成了他們的爪牙。所以只有六大海商和依附於他們的商人,才能放洋出海,其餘人一概沒門兒。”
“祖父各種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但他是個極有遠見、又既有韌性的人,既然認定了海貿這條路,就無論如何都要把它走通。”
“他是怎麼走通的呢?”這是朱楨最關心的。
“他仔細研究後發現,當時六大海商之一的陸德源,年事已高,而且沒有子嗣。幾個侄子也都是等著吃絕戶的酒囊飯袋。”沈六娘接著道:
“祖父便設法與陸德源結交,正好陸德源也已經早有退意,奈何家族中無人可堪大任,正急於尋找一個可以幫自己打點生意的幫手。兩人合夥做過幾次生意之後,陸德源便認為祖父就是自己需要的那個人。
“祖父便拜他為義父,繼承了他海上的事業。透過糧食海運積攢了足夠的本錢,然後造大船、擴大船隊,把生意做到了南洋、西洋,從那開始我家便財源廣進,以至於坊間謠傳我祖父挖到了聚寶盆。”
沈六娘說話條理清晰,很快便將沈萬三的發跡史,呈現在了朱楨面前。
“明白了。”朱楨點點頭,問道:“現在六大海商還在麼?”
“應該不在了吧?”沈六娘不是很確定道:“這些事兒,都是聽我爹生前講的。奴家記事兒,就已經是洪武了。然後沈家便被遷到了鳳陽,現在都家破人亡了,跟海上已經沒有半點關係。”
“另外,還有跟我們遭遇差不多的顧家,好像也在六大海商之列。”沈六娘又回憶道:“顧家當家的叫……顧元臣,在鳳陽時他還時常去我家,也不知人還在麼。”
“顧元臣。”朱楨記下這個名字,因為老劉也提到過他。而且老劉還提到過另一個人。“殷紹宗呢?”
“只聽父親說過他,聽說他家人世代駕鉅艦往來大洋,應該也是其中之一。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人在何處,是死是活。”沈六娘吃不準道:
“然後還有上海唐家、松江鄭氏、慶元倪氏、福山曹氏、杭州謝氏……聽說這些在元末好像都是大海商來著,但哪些是六大海商,哪些不是,就不得而知了。”
說完她趕緊解釋道:“其實六大海商之說,哪怕在元朝,也是上不得檯面的,尤其是身處其中的各家,往往對海商身份諱莫如深。”
“嗯。”朱楨點點頭,表示理解。海上亡命,無法無天,不僅名聲不好,而且還往往沾著黑道。詩書傳家的名門大戶自然是幹了也不承認的。
“這都是小時候,奴家從家裡人口中聽來的閒話,做不得準的。”沈六娘又強調一遍。
“那就把它調查清楚!”朱楨沉聲道:“現在江浙海商為首的是哪幾家?他們是如何運作的,跟倭寇海賊勾結有多深?”
頓一下,他又幽幽道:“是否跟官兵也有勾結……以及,在朝中有沒有保護傘?!”
“是……”沈六娘忙應一聲,又為難道:“可指望金蓮院,怕是打探不到殿下想要的情報。”
“嗯。”朱楨點點頭,問道:“金蓮院這邊,你能走開嗎?”
“已經上正軌了,走開一段時間無妨。”沈六娘道。
“那就好。”朱楨尋思片刻道:“我帶回京來一個叫汪大淵的老先生,他對海上的情況十分稔熟,只是也好多年未曾下海了。我準備讓你作為我的代表,和他一起去把剛才說的問題調查清楚。”
“奴家知道了。”沈六娘聽說還有行家,不由鬆了口氣。
“你們去常熟、蘇州、太倉、上海、杭州、寧波轉一轉,親眼看看那些地方海商的真實情況,年底之前回報即可。”朱楨目不轉瞬的盯著她道:
“這件事,關係重大,你要千萬用心!”
“明白。”沈六娘忙正色應下。
“另外,我給你一個小旗的護衛,隨時保持聯絡。遇到危險也要及時求救,不用怕暴露身份。”朱楨又囑咐道。
“是是是。”沈六娘不禁抿嘴笑道:“殿下可真是為我們這些下人著想。”
“本王只是怕耽誤了正事兒罷了。”朱楨尷尬的咳嗽一聲,起身道:“沒別的事,我走了。”
他得去看看鄧千戶,有沒有徹底繳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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