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午,朱楨教齊王寫了‘一’字後……
劉基手握御賜戒尺,將楚王殿下帶上藏書閣,來到把東頭那間值房中。
礙於他親王的身份,就算皇上特許隨便打,也得先講明過錯,申斥再三無效後,方可於無人靜室內略施懲戒。
這繁瑣且矯情的規定,充分體現了朱老闆既怕教不好兒子,又怕兒子遭罪的矛盾心態。
“殿下,這是老臣第二次警告你了,請尊師守紀,勿謂言之不預!”所以一開始,劉伯溫只打算嚇唬嚇唬這小胖子,讓他老實一點。
“先生,老七已經承認,是他推我下水的了。”朱楨卻不依不饒道。
“小孩子說話不作數的。”劉伯溫並不意外,這樣齊王殿下的地板書法,才有合理的解釋。“回去把學規抄十遍,明早交來!”
“以先生的智慧,明知道是他。”朱楨嘴巴撅得老高。他知道劉伯溫的話,放在自己身上同樣管用,所以說服對方給自己作證,就是一切的關鍵。
“我老糊塗了,不知道。”劉伯溫不接茬。“二十遍。”
“學生求你了。”朱楨拱起小手,可憐巴巴道:“我不是為了老七,而是為了救我母妃。先生教過我‘百善孝為先’,學生安能坐視母妃在冷宮受苦?”
“第一,老夫沒教過殿下這句話。”劉伯溫不為所動道:“第二,齊王殿下也是老夫的學生,老夫不能為了成全殿下的孝心,就不管齊王殿下的死活。三十遍。”
“瞧先生這話說的。他也是我弟弟,我還能要他命不成?”朱楨抖動著粗眉毛,循循善誘道:“父皇讓大哥問我,我都沒把他供出來,更不會讓先生難做。”
“那你是……”劉伯溫道:“四十遍。”
“我只是想跟定妃娘娘做個交換,好救回母后。可她肯定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兒,所以還得借先生鎮她一鎮。”朱楨言簡意賅道。不這樣不行啊,多說一句就加十遍吶。
“這樣啊……”劉伯溫微微頷首。
朱楨暗喜,好像有門。
可他高興太早了,劉伯溫旋即板下臉道:“可老夫為什麼要幫你?這對我可沒什麼好處。五十遍。”
“好處當然是大大的。”朱楨早知道劉伯溫不喜歡自己,單靠嘴炮是沒用的。他可是有備而來的。“先生救我母妃一次,我救先生一回,這波不虧吧?”
“你救我?”劉伯溫忍俊不禁,甚至忘了繼續加碼。“等殿下長大成人,老夫早就成黃土一抔了。”
“我說的是眼下,不是將來。”朱楨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一副‘相信我,沒錯的’表情。
“眼下?”劉伯溫好笑道:“倒要請教殿下,老夫有何性命之虞啊?”
“若沒有性命之虞,誠意伯為何要躲在這皇宮之中?”朱楨卻沉聲道:“素聞誠意伯志不在朝堂,自洪武元年起便頻頻告老乞骸骨,數年前也曾如願致仕,榮歸故里。誰知轉眼又狼狽回京,至今不敢再踏出京師半步,不就是擔心自己性命不保嗎?”
“這是皇上教你說的?”劉伯溫聽得眉頭緊鎖,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先生又來了。”朱楨苦笑道:“父皇會跟個十歲孩子說這個嗎?”
“你這是十歲孩子能說出來的話嗎?”劉伯溫嗤笑一聲。“六十遍。”
“項槖生七歲而為孔子師,班昭八歲能著史。先生自己八歲時讀書一目七行,過目成誦。十二歲中秀才,十四歲即發微闡幽,言前人所未言。自己就是天下聞名的神童,為什麼會以為別人做不到呢?”
為了準備這番說辭,楚王殿下昨晚準備了整整一宿。還是今早請教了五哥,才知道項槖的‘槖’字如何發音。
“哦哈哈哈……”劉基不禁大笑,徹底來了興趣。“殿下真是辯才無礙,好,請說說誰要害我性命,老臣願聞其詳。”
他便擱下戒尺,看著朱楨,作洗耳恭聽狀。
“胡惟庸。”朱楨信心滿滿的答道。他在電視劇中不知看過多少個版本的劉伯溫。最後害死這位再世諸葛的,無一例外,都是這姓胡的!
“殿下知道這個,倒也不稀奇,老夫和胡相,或者說‘淮西’、‘浙東’兩黨的矛盾,也不算什麼秘密。”劉基從袖中摸出個小小的葫蘆,拔掉塞子,濃郁的藥酒味撲鼻而來。
他便仰脖灌了一大口,清矍的老臉戴上了痛苦面具。也不知是藥酒難喝,還是觸動了傷心事。
朱楨安靜立在一旁,等劉伯溫情緒平復。
他知道,劉伯溫所說的‘淮西一黨’,是跟隨朱老闆打天下的淮西功臣集團。而‘浙東一黨’,則是朱老闆佔據應天后,招募來的浙東文人集團。
前者以李善長為首,後者則的首領則是劉伯溫。大明開國後,在朱老闆刻意的操縱下,後者急劇崛起,搶佔了大量要害官位,與前者發生了激烈的鬥爭。
雖然浙東一黨一度佔據主動,但終究根基淺薄,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李善長和劉基也雙雙告老還鄉,為這場大明開國第一次黨爭,畫上了句號。
但接班李善長的胡惟庸不肯善罷甘休,一直對屢次破壞他拜相的劉伯溫懷恨在心,逮到機會就想除之而後快。
正是因為在青田老家,被胡惟庸手下馬仔構陷,劉伯溫才不得已進京謝罪。
朱老闆雖然沒有加罪劉基,卻反手削奪了他的俸祿。
這下劉伯溫徹底明白了,自己離開朱元璋的視線就是個死,便不敢回鄉。
同時為了打消朱老闆的猜忌,他才求了這麼個大本堂教書的差事,整日躲在藏書閣中,不跟任何人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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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劉基方悵然道:“所謂‘浙東一黨’如今已經不復存在,老夫也已成縮頭老烏龜,他們還有必要趕盡殺絕麼?”
“真的不復存在了嗎?”朱楨反問一句,劉基一時語塞。
好在楚王殿下沒讓老師為難,又接著道:“何況斬草除根的道理,胡相不會不懂。先生就是浙東一黨的根基,只要有你在,浙東一黨捲土重來的希望就不會消失。”
“殿下真是太看得起老朽了。虎老了不咬人,我早不是當年了。”劉伯溫搖搖頭。
“又有誰敢輕視劉伯溫呢?只要你活著一天……”朱楨沉聲道。
“呵呵,照殿下這麼說,胡相還是非殺老夫不可呢。”劉伯溫失聲一笑,淡淡道:“但老夫現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恐怕他也很難如願吧。”
“沒有機會便創造機會,這可是胡相的專長。”朱楨粗眉一挑,悠悠說道:“胡相最近在忙什麼,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老夫不是很清楚。”劉伯溫才不上當呢。
“那我給先生提個醒。”朱楨便沉聲道:“我父皇解不開的心結。”
“這……”劉伯溫神情凝重起來,第一次嚴肅的看向朱楨道:“德慶侯?”
“是。”朱楨點點頭,人畜無害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心虛。
其實德慶侯是誰,他根本對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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