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早知今日之事定然難以善了,見這番各路英豪大張旗鼓而來,自問問心無愧,無甚驚慌,於是便朗聲向徐長老道:“徐長老,您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徐長老深深地看了喬峰一眼,然後向趙錢孫道:“趙錢孫先生,請你將當日雁門關亂石谷一戰的情形說來與眾人聽聽吧!”
趙錢孫聲音顫抖,顯然這段回憶喚醒了他內心深處最不想提起的隱秘:“雁門關外,亂石谷前......我......我......”
猛然間,趙錢孫拔腿就跑,拼命地向杏子林外奪路而逃,眾人齊聲大叫:”喂,別走!快回來!”
趙錢孫哪裡理會,跑得更快了。
趙錢孫一邊跑,一邊喊:“雁門關外的大戰,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你們問他去吧!”
眾人紛紛看向從始至終默然無言的智光和尚。
智光和尚隱居多年,早就不問世事,因此在場之人和他認識的並不多。
智光聽到“雁門關外的大戰”,臉上忽然閃過一片奇異的神情,似乎又興奮,又是恐懼,又是慘不忍睹。種種心情,最後化作一聲長嘆:“殺孽太重,殺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眾位施主,雁門關大戰已經是三十年前之事,何以今日重提?”
徐長老嘆道:“此事幹系重大,不僅關係到我幫馬副幫主之死,還關係到中原武林的安危,還請大師慈悲!”
智光搖頭嘆息:“罪過,罪過!”
.......
智光將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娓娓道來,在場眾人都聽得驚了。
“後來,我們將那孩子寄養在少室山下一戶農家.......”
喬峰聽到這裡,早已猜到了八九分,顫聲道:“智光大師,那,那少室山下的農人,他,他姓什麼?”
智光嘆道:“你既然已經猜到,我也不必隱瞞,那農人姓喬,名字叫做三槐!”
喬峰大叫道:“不!不!不!你胡說八道,捏造這麼一篇鬼話來誣陷我。我是堂堂漢人,如何是契丹胡虜!我......三槐公是我親生的爹爹,你再瞎說......”
突然間,喬峰雙臂一分,伸手抓住了智光的胸口。
單正和徐長老同時叫道:“不可!”一同上前搶人。
喬峰動手極快,身形一晃,帶著智光閃開。
單正的五個兒子一擁而上。喬峰一隻手提著智光,一隻手連抓帶扔,一口氣將單正的五個兒子丟了出去,渾不費力,丟五條大漢就像丟開五根稻草一般。
單正道:“喬幫主,有話好說,千萬不要傷了和氣!”
徐長老也道:“喬幫主,智光大師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傷他性命!”
喬峰熱血上湧,大叫道:“我喬峰與諸位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幾位的為人,我素來敬佩。喬某有什麼不是,惹得你們要除去我的幫主之位,那也罷了。我拱手讓人便是,何以編造了這番言語出來,汙衊於我?我,喬峰到底做了什麼壞事,你們如此苦苦逼我!”
他最後這幾句話聲音也嘶啞了,眾人有人向他投去同情的眼神,有人則冷笑連連。
突然,眾人聽得一聲冷笑:“可笑啊,可笑!漢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豬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卻硬是要冒充漢人,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肯認,稱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原來趙錢孫並未離去,而是去而復返,一直藏在林子裡偷聽,此時緩緩現身,從一棵樹上溜下來。
喬峰瞪著趙錢孫:“你也說我是契丹人?”
趙錢孫冷笑道:“我不知道,只是那日雁門關一戰,那個契丹武士的模樣,卻和你一模一樣。那一戰打下來,嚇得我心膽俱裂,再隔一百年也不會忘記。智光大師抱著那嬰兒,也是我親眼所見。我趙錢孫行屍走肉一個,世上除了小娟再無掛懷之人。你做不做丐幫幫主,關我屁事!我幹什麼要來誣陷你!我自認曾參與殺害你的父母,對我有什麼好處?喬幫主,我趙錢孫的武功可比你差遠了,要是我不想活了,難道連自殺也不會嗎?”
喬峰將智光緩緩放下,眼望智光,見他神色坦然,全無半分作偽之像,問道:“後來怎樣?”
智光道:“後來你自己知道了。你長到七歲之時,在少室山中採栗,遇到野狼,有一位少林寺的僧人給你救了下來,殺死惡狼,給你治傷,後來每天傳你武功,是不是?”
喬峰道:“是,原來這件事你也知道。”
那少林僧玄苦傳他武功之時,叫他絕不可向任何人說起,是以江湖上只知他是汪幫主的嫡傳弟子,誰也不知他與少林的淵源。
“這位少林高僧,乃是受了我們帶頭大哥的重託,請他從小教誨於你,使你不至於走入歧途。為了此事,我和汪幫主、帶頭大哥三人還起過一場爭執。我說讓你安安穩穩務農為主,不要學武,再捲入江湖恩怨之中。帶頭大哥卻說我們對不起你的父母,要將你培養成一位英雄人物。”
喬峰道:“你們到底怎麼對不起他?漢人與契丹人相互殘殺,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之言?”
智光道:“雁門關外石壁遺文,至今仍在,你可自行看視。帶頭大哥既然是這個主意,汪幫主也偏著他多些,我自己是拗不過他們。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十六歲遇見了汪幫主,他收你做了徒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智光的話,彷彿當胸一箭,令喬峰全身冰冷,意識混沌:“倘若智光所言不假,那我是契丹人而不是漢人。汪幫主不是我的恩師,而是我的殺父仇人......不,不,這一切不是真的!”
然而往事歷歷在目,一樁一件說得清清楚楚,豈容得他不信?
徐長老見喬峰發愣,遞過一封信件,說道:“這是汪幫主手書,你定然認得他的筆跡!”
喬峰接過信件,只見那信紙上寫道:字諭丐幫馬副幫主、傳功長老、執法長老、諸長老:喬峰實非我族類。他日若有親遼叛漢、助契丹而厭大宋之舉者,全幫合力擊殺之,不得有誤!下毒行刺,均無不可,下手者,有功無過。汪劍通親筆!”
下面註明的日子是“大宋元豐六年五月初七日。”喬峰記得分明,正是自己接任丐幫幫主之日。
喬峰認得清清楚楚,這幾行字確實是恩師汪劍通親筆,這麼一來,自己的身世哪裡更有什麼懷疑。
想到恩師歷來對己如慈父,教誨固嚴,愛己亦切,哪想到在自己接任幫主之日,卻暗中寫下了這通遺令。
他心痛如刀割,眼淚奪眶而出,一滴滴打在汪劍通的那封密信之上。
徐長老道:“喬幫主休怪我等無禮。汪幫主這通手諭,原來只有馬副幫主一人知曉,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這幾年來幫主行事光明磊落,這汪幫主遺令自然用不到。本來大家疑心馬副幫主是姑蘇慕容所害,倘若幫主能為馬副幫主報了此仇,老朽看來也無揭破幫主身世的必要。可是......”
徐長老頓了頓向一旁的馬伕人看去:“一來馬伕人痛切夫仇,不能讓大元兄弟沉冤得雪。二來,喬幫主袒護胡人,所作所為,實在已經危及本幫......”
喬峰道:“我袒護胡人,此事從何說起?”
徐長老道:“慕容二子,便是胡姓。慕容復是鮮卑後裔,與契丹一般,同為胡虜夷狄。”
喬峰大怒:“馬副幫主非慕容復所殺,此事早有定論。徐長老為何如此?”
“天下誰人不知他姑蘇慕容手眼通天?就是買通幾人做個偽證,說上幾句違心之話也是大有可能的!你喬峰與那慕容復同為夷狄,自然惺惺相惜,處處迴護!”
說話之人正是全冠清,他見形勢大好,又趁此機會以言語誘導他人起來。
喬峰怒道:“全冠清,我與你素來沒有仇怨!你為何處處攀咬於我!”
全冠清大笑:“今日之事,乃為公義。是我華夏上邦與契丹夷狄之間的公義,何來私仇之說?”
喬峰道:“你早知我身世,是以串通三大長老來反我?我的身世,你又如何得知?”
全冠清道:“此事牽連旁人,恕在下無可奉告。然而須知天下悠悠眾口難堵。任何隱秘之事,終究會為天下人所知。執法長老早已知道!”
霎時間,喬峰中心如沸,煎熬無比,
群丐也是呆了,他們中間有些人先前已經聽說他是契丹後裔,只是將信將疑,否則今日這場叛亂如何掀起?有些卻是方才得知,眼見證據確鑿,連喬峰自己都信了,不由得他們不信。
杏子林裡,只有一片沉重的呼吸聲。眾人均覺由一個契丹人來擔任丐幫之主,屬實不可思議,但要說將他逐出丐幫,卻又誰也說不出口。
突然之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各位叔叔伯伯,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所下毒手,如今自是難以斷言。但想先夫平日與人為善,沉默寡言,在江湖上並無仇家,妾身也想不明白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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