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李世民在立政殿與皇后喝茶,喝的是建州產的青鳳髓,但卻是宮廷特供版的蒸青餅茶,又稱鳳團。
“三原縣萬戶,一下子收上來五萬餘石糧,照武懷玉這新法,若是天下三百餘州千五百餘縣都能推行兩稅新法,僅地稅這塊,一年起碼能收三千萬石,”
長孫皇后給李治剝著石榴,她不干涉朝政,但也知曉些國家根本。
“有那麼多嗎?現在朝廷三百萬戶人口,一年好像租賦僅有八百萬石,這還是武懷玉和戴胄把義倉糧推廣開後才有的。”
八百萬石到三千萬石,這個數字確實驚人。
但若以三原縣為例,往年額收八千石,實際只能收到五六千石,而今年收五萬多石,那全天下八百萬石漲到三千萬石也是合理的。
“父皇、母后,兒臣親自到三原走了一趟,縣鄉都走訪了下,三原的變化確實驚人。”
太子承乾在那給妹妹長樂公主切石榴一邊道。
“一下子從八千石到五萬石,翻了數倍,百姓能承受的起嗎,會不會疲民?”皇后較為謹慎,並沒有只為那數字吸引。
“恰相反,”太子有些興奮的把自己看到聽到的情況說給他們聽,“原來三原縣萬戶,因是畿縣,絕大多數的土地,倒都是在勳戚貴族官員地主豪強手裡,要麼就是公田,縣衙的公廨田、官吏職分田,學田、驛田,甚至還有就城諸司的職分田呢,”
“又有許多是元從禁軍田、十二衛統軍府的公廨田、職分田、軍田,”
承乾把一些細節說給皇后聽,以前地多的不納課,課丁卻地很少,租調負擔就很重,現在新法,這些課丁地少稅賦也減少了許多,
真正納糧繳稅的主力是原來那些貴族官員豪強地主們了,按畝徵稅。
每畝徵繳並不算多,而且他們地多,實際負擔更不值一提,但長孫皇后覺得這還是開了個先例,畢竟以前貴族官員府兵是不納課役的,現在這樣弄,會不會引起他們的不滿,
貴族官員府兵,這可是大唐基石啊,可不能自毀牆腳。
李世民捋著須,他當然清楚這新稅法觸及國家根本,但現在要是不改革租庸調,不出三五十年,這個制度就會徹底崩潰,到時危及的就是整個國家,
如今未雨綢繆,總比將來心腹大患再來解決強,那個時候,只怕更難。
“貴族官員府兵,都是國家基石,但他們也享受著大唐賦予的地位,自然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如今一畝地也只是徵幾升糧而已,二三十稅一,如果連這點責任擔當都沒有,那這些人談何與國休慼!”
“這些年已經有些人忘了根本了,”李世民道。
按朝廷原來制度,文武職事官三品出,若郡王期親、及同居大功親,五品以上,及國公同居期親,並免課役,既為同居,有所蠲免。
五品以上官員不僅自己享受免稅特權,還可以蔭及同居在一起的相應親屬。
於是有人千方百計要搭車避賦役,於是許多數十口人、上百口人的大家庭不分戶,四世同居的很多,有的官員家族,六院共一皰,也不分戶。
還有人故意在戶籍所在地以外地方購置田產,或刻意不在戶籍所在地居住而移居他處,這樣他們事實上脫離戶籍管理體系,而逃到逃稅避役的目的。
“父皇,兒臣在三原的時候,倒是聽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被父皇敕授檢校戶部員外郎的劉仁軌,有兄弟劉仁相仍在河南老家鄉曲,他們兄弟就主動的分家另立戶口,
而且今年劉仁相在夏收一,就主動的到縣衙按畝納租稅,當地縣吏好奇,說你與劉員外那是親兄弟,雖父母不在,可也不用急著分戶,這樣就能免課。
又說他們河南還沒推行新法,仍是租庸調製,用不著按畝納糧,僅需按畝繳義倉糧而已。
劉仁相答曰,大河有水小河滿,小河不滿渠溝幹,又說他兄長曾在信中教導,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還說武相公有言,權力與義務對等。”
“哦,真有此事?”
“嗯,兒臣也是聽老師親口說的,聽說劉仁軌劉仁相兄弟倆,自幼孤貧,少時艱辛,那時家族幫扶,願意資助一人進族學讀書,兩人都很聰明,可最後族裡挑了年長的劉仁軌,劉仁相則去族裡地主家放羊,
劉仁軌一直讀書,劉仁相則一直在族人家幫傭,都吃了很多苦,但後來劉仁軌的堂姑母給任瑰做了續絃,劉仁軌藉著投到任瑰幕中做事,劉仁相也跟著去了。
可後來因為仁相收受別人財物循私,這事被劉仁軌知曉後,親自打了兄弟一頓,還告訴任瑰,並請求把仁相開革,仁相因此跟兄長反目。
可仁軌卻還是每年給兄弟寄錢財,這些年還給兄弟娶了妻子、置了田地,十足長兄風範,也化解了兄弟間的怨氣,從此兄恭弟親。劉仁相雖留在鄉里,但這些年也聽兄長的話一邊耕種一邊讀書,在鄉里還樂善好施,挺有鄉賢之名。”
“這事朕還真不知曉,既然是懷玉說的,那這肯定不會有假,這個劉仁相挺懂事,假如天下人都跟他們兄弟一樣,也就不會有那些弄虛做假,寄莊寄住等事了,”
大唐開國,武德元年,全國登記在籍人口,僅一百八十萬戶,相比大業五年的八百九十萬戶,銳減近八成,少了七百多萬戶。
而經過十三年時間的恢復,現在人口三百萬戶。
仍僅有大業頂峰時的三分之一而已。
當然隋末戰爭其實也沒打那麼久,人口並沒有真正減少這麼多,主要還是隋亂之時,大量戶口逃亡隱匿,許多人成了貴族豪強的部曲,甚至也有許多人成了奴隸,還有人依附於寺廟,
而不論部曲、奴隸,還是逃亡,其實都不在官方戶籍統計表上。
李世民即位以來,除了要應付突厥這個心腹之患,最頭痛的地方,還是如何檢括出更多戶口人丁,如何恢復戶籍人口,尤其是課戶課丁。
經歷隋亂和唐初,朝廷原來三百萬戶,可不課戶卻佔了二百萬。
課戶僅百萬。
這是很致命的危機,
天下已結束動盪,甚至都滅掉了東突厥,但朝廷的稅源並沒擴大,好不容易從開國初的一百八十萬戶,增加到現在三百萬戶,但不課戶卻佔了二百萬戶。
偏偏土地財富卻又多集中在不課戶手中。
財政困境一直難以解決,幹什麼事都捉襟見肘,積蓄三年能滅東突厥,除了軍事上李靖武懷玉等人的超凡表現,速戰速決外,關鍵還是武懷玉做計相時,提出的一些財政方案積攢了些錢糧,
比如義倉糧,畝徵兩升,官紳一體納糧,這條是最救命的,沒有這條,朝廷攢不起打仗的錢糧,而開中鹽法,也幫助朝廷把糧食軍械迅速運送到邊地。
當然,各地度支使司衙門,以及常平倉等,加上鹽茶酒等的專賣制度,也為朝廷籌了不少錢。
可這些治標不治本。
武懷玉和戴胄當初推行的全國義倉糧畝納二升,當時阻力也挺大,但李世民窮瘋了,所以也是發了狠的強硬推行,恰好又借新舊皇帝更替之際,把一些上皇舊臣心腹給弄了一批,這才打開局面。
按畝徵收,士紳一體納糧,推行三年來,效果顯著,也是越發讓李世民堅定要推行兩稅新法。
這幾年,朝廷徵上來的丁租,反而越來越少,倒是義倉糧,反比正租收入高的多,朝廷公田、軍屯等的糧食收入,甚至都比正租的丁賦要多。
這讓李世民早明白了,這租庸調製再不改,那真是要完。
現在新稅法開始在三原試點,
公開反對者倒不多,可李世民清楚,其實反對者很多,只是還在觀望。
三原縣現在取得的進展成果,李世民是非常滿意的。
武懷玉一如繼往的沒讓他失望。
當然,這個劉仁軌也算是意外收穫,不僅膽大,而且辦事確實不錯,最難得的還是這覺悟很高。
他跟兄弟劉仁相這事,倒是可以好好樹立一個典型,在眼下這個時候值得大力讚揚。
這兄弟二人,既是兄友弟恭的楷模,也還是愛國忠君的表率。
“這個劉仁相很不錯,承乾,朕便把他召來京城,安排到你東宮任職如何?”
李承乾趕緊起身,“兒臣謝父皇。”
李世民想了想安排個什麼職事,如劉仁相這樣的平民,皇帝當然可以動用特權,直接特授官職。
“安排他在太子家令寺下司藏署做個從九品下的司藏丞如何?”
“兒臣都聽父皇安排。”
家令寺是東宮三寺之一,仿中央九寺而置,其家令寺相當於是中央的光祿、司農、太府三寺,掌東宮飲食、倉儲,其下有食官、典倉、司藏三署,
司藏署其實就相當於中央的太府寺,這個司藏丞僅是從九品下。
跟正字、校書是一樣的,但皇帝沒安排正字、校書,是因為現在正字校書這從九品職,已經基本上都只安排給科舉出身的年輕明經進士,或是勳戚高官門閥子弟的。
相比起校書正字的清貴,司藏丞就顯得比較濁雜。
“劉仁軌那檢校二字也可以去了,正式任戶部員外郎,暫仍協助武懷玉在三原試行新法。”
劉仁軌劉仁相兄弟這下是入了聖人法眼,從此要仕途通暢了。
承乾暗自為劉仁軌高興,
他這麼賣力,當然也不是沒原因的,承乾雖才十一歲,可是在武懷玉的親自教導下,也比較早熟。劉仁軌是武懷玉親自引見給承乾的,說了這人有大才、且值得信任。
劉仁軌也是對太子表明了忠誠之心,實際上劉仁軌做為武懷玉的人,現在也跟著加入了東宮,
哪怕現在太子年少,朝中還沒有所謂太子黨,但如今在武懷玉的努力下,已經開始有了東宮黨的雛形。
這次承乾在三原,除了得到個劉仁軌,也還見了趙仁本、武君雅等,他們都是武懷玉引見太子面前,
要是再加上蘇定方、龐孝泰等,
現在這個還沒有正式顯現的太子黨,其實已經挺有實力了。
“你說朕要如何嘉獎武懷玉?”
皇帝捋著鬍鬚,“三原試新行法效果良好,是不是應當加快速度,現在就開始把雍州渭河北九縣,全都也一併展開新法試行?”
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
承乾道,“父皇,兒臣在三原時,總聽老師說欲速則不達,新法事關億萬百姓,必須慎之又慎,兒臣以為,還是應當多聽聽老師意見,”
李世民抬頭看著兒子,十一歲的太子嘴唇已經有了點小鬍鬚,個頭也更高了,已經在變聲。
這孩子長大了,不僅身體長大了,想法也更成熟了。
“等明年你就十二歲了,朕打算仿效周禮,明年為你行加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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