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騎趕到龍橋召武懷玉回長安。
新法已經在三原試點展開,現在各方關注,有人說好有人反對,一時風起雲湧,甚至還有不少人在彈劾武懷玉禍亂朝綱,侵害百姓。
皇帝召武懷玉回來問話。
“火耗歸公,攤丁入畝?”
李世民聽完武懷玉的彙報,忍不住疑惑。
“陛下,地方州縣胥役貪汙害民的最大根本,其實還是朝廷沒有給他們安置好,既無編,又無糧,但衙門運轉僅靠那點經制胥吏卻是不夠的,百姓輪當職役,也仍不足,所以各地衙門,都有很大的一個編外胥役,
甚至地方官吏的俸祿較低,尤其是吏役,
這些人手裡有權,自然會想辦法用各種手段或貪或佔、漁肉百姓,禍害鄉里。如果朝廷不能正視他們,不提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法,那麼這種情況永遠也難以解決,”
李世民點頭。
朝堂上那些相公大臣,只知道說開源節流,好像官越少越好,但官少了吏少了誰辦事呢?
一個幾萬人口的大縣,難道真的幾個官,幾十個吏役就夠了?
這不可能的事,李世民不是那種長在深宮不諳世事的皇帝,他很清楚下面的情況。
“陛下,原來三原縣也有自己的公廨本錢,也有捉錢令史放貸收息,這筆高利貸解決了不少的胥役工食錢問題,甚至能給官員們一筆補貼。
後來朝廷取消公廨錢放貸,還收走了公廨本錢,只按官吏發放一筆補貼,但只是按經制的官吏數發放,而不在編的並沒有,”
“三原縣於是向百姓攤派,先是定了個七百二十貫錢數,讓縣中大戶輪差,三百戶上戶一批,三年一換,每戶每年是兩千百錢。
可後來又不滿足於此,又向其它所有百姓攤,所有上戶二十餘,中戶攤十錢,下戶攤五錢,這錢倒是越收越多,”
李世民聽的臉色很不好看,
“一個三原縣,一年就收了一千多貫,他們也敢拿。”
“陛下,遠不止這些,這筆只是取代原來停掉的公廨錢代貸收息,另外還有大頭是火耗,
徵租調的時候,以米穀被雀鼠偷食損耗為名,稱雀鼠耗,讓百姓繳租時每石加耗兩鬥。
但最多時,耗費一石加四鬥。
這筆耗費,其實大多數就是被官吏胥役們分掉了,”
鼠耗確實是有,但不可能達到四成,說白了就是巧立名目貪汙,
武懷玉現在提出火耗歸公,首先保留這個火耗名目也有必要,但要納入朝廷的正式管理。
火耗可以定在一成半或兩成,收上來的火耗就要入賬,如何使用,也應當朝廷分配。
不能任由這些官吏私分。
“臣建議火耗一石加兩鬥,不得再耗外加耗,這兩鬥糧,一半上供,一半留存州縣,專用做州縣衙門官吏食料,”
其實就是以食料為名,給官吏們加點工資福利,
取消原來的那筆公廨錢的攤派,把全縣編內編外所有真實官吏胥役數造冊,給他們都定一箇中間水平的工食錢,
這筆工食錢數,攤到全縣田畝中,隨正賦統一徵收,以後不得再隨意變動攤派加徵。
這樣一來,編外胥役的工資收入有保障,編內的官吏胥役也能加薪,而火耗歸公後,留存的部份,既可用於衙門的公辦、招待、食堂經費,也能用做官吏們年節福利,平時補貼等。
官吏們最後到手的錢,可能還比以前自己弄要少點,但起碼這錢現在是朝廷給的,不違規不犯法不用擔心。
朝廷正規監管,也能避免百姓被侵擾。
“臣還有個建議,
兩稅新法後,徵收上來的稅賦三分,一分留存州縣,一分上供中央國庫,還有一分則送各道支度使司衙門。
財稅三分,讓地方州縣能夠有點財權,不用事事請示朝廷撥款。以前地方留存的,往往不足兩分,這更加劇了地方貪腐,都是窮造成的。
現在三分財政,一分直接上供國庫,一分則進入各道支度使衙,進入常平倉等,一旦地方有災情等,也便於及時調撥轉運,甚至還能用這筆錢,在常平倉進行和買等,糧價低時加價買入保底,糧價高時再平價放糧安民。
“既然給地方留了火耗,以及工食錢攤入田畝,還需要給地方那麼多稅賦嗎?”
“陛下,地方其實要做的事情很多,官吏俸祿、胥役工食錢,在衙輪役當差的百姓飯食,每年祭祀之費,還有撫濟孤寡,還有就是驛站支出,以及修橋鋪路等,城池官署學校等的修建、維護,
還有地方鄉勇團練的訓練,官學校、醫學校的開支,甚至是防洪防旱,水利維修,其實要花錢的地方太多,
地方沒有財政,則每次辦點事情,衙門就要向百姓攤派,這種攤派往往又伴隨著搭車收費,明明一項開支需攤一萬錢,可能最後百姓們實際負擔了兩三萬錢,甚至更多,就比如說朝廷三年一造戶籍,是按戶收一文紙筆錢。但到了下面,卻是按每口收一文錢,本來朝廷是三年一收,結果地方每年都收,甚至本來這筆錢是包括了手實、計賬的紙筆錢的,結果到現在每年手實、計賬又額外再收錢,有的地方按一戶收一文,有的則又一口收一文,”
現在糧價這麼便宜,鬥米不過幾文錢,這一戶五六口人,本來三年收一文錢,現在有的地方弄成三年就要收十五六二十文,這都相當於四五斗麥子了。
地方搭車收費是非常普遍的,那些地方胥吏巴不得經常額外徵收攤派點什麼費用,正好在裡面撈錢。
地方太窮,那就什麼事都辦不成。
武懷玉提議把原來攤到丁上的一些錢,折入田畝徵收,攤丁入畝。而原來火耗上的亂像,也全面整頓,統一火耗只准徵兩成,且除了租調、義倉糧可以加兩成火耗,其餘的稅賦不得再加火耗,
更不許對火耗收火耗,
兩成火耗都要入賬歸公,一半留存,一半起運。
租調正稅、工商稅等,全都分成三份,一份留存州縣,一份上供朝廷,一州供給各道支度衙門。
李世民很認真的聽著。
現在三原縣,每畝義倉糧徵糧二升,正租二升,一畝就是四升,加兩成火耗,那就是四升八,還有調絹綿,如果再攤丁入畝,一畝又要攤入多少?”
“三原五十餘萬畝地,實步估計一畝也就攤一錢。”
“一錢也不少了,現在鬥米才四五錢,一錢也能買兩升米。”李世民捋須,“這麼算下來,這一畝地一年,正租兩升,義倉糧兩升,丁錢兩升,就算丁錢不加火耗,那火耗也還有八合,總共一畝六升八合,
還要攤入調絹每畝兩尺,綿三分,”
“關中田地,良田畝產兩三石,旱地下田畝產也有七八斗,臣以為這個負擔還是能承受的,
具體的,可以再根據田的良瘦,再分田三等,調整稅率,儘量公平一些,”
李世民計算一番,“朕覺得如果按你現在這稅率,那朝廷能徵到的稅可能要比以前少。”
“陛下,如果對官員、貴族、府兵等皆給以一丁百畝的免稅額,那麼臣以為,現在的這稅法,能夠比以前按丁徵收提高許多稅收。”
“一丁兩石租兩丈絹三兩綿,加二十日役,跟你現在一畝六升八糧兩尺絹三分綿相比,其實還是定的低了,
朝廷當初制訂按丁徵稅,其實也是考慮到多數百姓並不能足授百畝地的,這個稅率,大抵是按五十畝,甚至更少的地來算的。”
一畝田收一兩石,只收幾升稅,李世民覺得太低了。
皇帝想要辦的事情太多,沒有財政支撐,啥也辦不了。
既然這次要全面改革,推行新政,那就得通盤考慮好,不可能以後改來改去,要留足餘地。
“陛下,臣覺得,可以修改為上等田正租畝稅四升,中田畝稅三升,下田畝稅二升較為合理,”
“上田畝產兩三石,四升是否低了點?可否六升?”
“六升太高,得留有餘地。”
“五升?”
“不如先按四升正租徵,義倉糧則是上田三升中田兩升,下田一升半,
上田四升正租加三升義倉糧,兩成火耗,一升四,再加丁糧兩升,上田每畝總計徵糧一斗零四合。”
“中田八升,下田六升二。”
最高的上田,正租、義倉糧、火耗、丁糧,加起來畝剛過鬥,下田也剛過六升。
“府兵、官員、貴族,僅免本身百畝嗎?”
“回陛下,臣以為所有原來免課丁,都可以享受一百畝田的免稅額,如以前貴族高官享受同居大功以內親可免課役的丁口,也可以享受免一百畝田,
超過百畝的,還是應當交納的,之前義倉糧徵收是不免的,現在也可以免百畝。”
李世民起身,在殿中踱步。
武懷玉三原試點新法,現在提出的這些,確實還是比較有操作性,
攤丁入畝、火耗歸公,以及官紳一體納糧,而無地者編為客戶,免去地稅。一丁田地不滿百畝者,按等減免地稅,
這些確實是巨大的改變。
能夠想象的到,一經正式推行,會多驚人。
小民受惠,而地主們卻是地越多納租稅越多了,但如果按稅率來算,負擔也並不重。
“既然是試點,那朕就准許你們大膽去試,就按伱的這些想法,在三原試行,”
“那個劉仁軌現在是在你身邊幫忙此事吧?”
“是陛下,是的,他停年格守選中,閒來無事,我請他來幫忙,畢竟他是前任三原縣令,熟悉縣裡情況,而且他確實很有幹才。”
“這個劉仁軌,區區九品縣尉,敢杖殺朕五品統軍,膽大包天,不過此人確實有才,當年在任槐幕中做事,替任槐起草奏疏,寫的很不錯,文才好有見識,”皇帝想了想,“既然你讓他幫忙,那朕便敕授他為檢校戶部員外郎,讓他好好幹,
這件事辦成了,朕到時更有重用。”
“懷玉你且大膽放手去幹,不要顧及那些嗡嗡亂叫的蒼蠅,朕支援你。你說的對,不改不行,不能等他生膿爛包才來手忙腳亂,”
“有不服新法的,該收拾就收拾,必要的時候,砍幾個不開眼的傢伙也行,”
李世民希望把三原縣試點,弄成一個很漂亮的展示樣板,為真正推行新法積累經驗,也展示效果。
不管是地稅稅率,還是戶稅的稅率,又或是火耗歸公,攤丁入畝,以及財政三分等等,李世民都表現出難得的大力支援,
是好是壞,總得先試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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