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年,冬,臘月。
突厥頡利大汗親統大軍進攻野狐嶺,兵力達到十萬。
漫天風雪中,突厥騎兵猶如遮天烏雲。
從懷荒狼尾山到野狐嶺狼窩溝獾兒嘴,一路上幾十裡地,蘇烈的清夷軍遊騎遠遠的盯著,不斷的將突厥軍的動態回報。
雪龍狂舞。
獾兒嘴山上,武懷玉還沒有打出自己的旗號,這裡仍只有清夷軍和北燕州團練兩面旗幟。
軍旗獵獵。
極端的暴風雪天氣肆虐數天,唐軍將士也是苦不堪言,但軍令如山,沒有一人退縮。
臨時伐樹搭起的樹屋,此時幾乎被雪蓋住,與山混為一體。
“來了,狼來了。”
突地稽興奮的上山來,這個賜國姓公倒是老當益壯,這次天寒大雪,武懷玉本想讓他留守,不過他卻依然堅持要上前線。
眼下粟末靺鞨和扶餘靺鞨九部,五千精銳部眾就在山裡,這些來自東北的靺鞨人,雖說現在戰士們主要是在中原出生的二代,但骨子裡就習慣風雪寒冷,如此大雪依然毫不畏懼。
高威、李守光、劉承約三位山後老將,一聽狼來了,也是精神抖擻,武懷玉本來讓高威協助韋思仁守好獨石口、赤城一線,但知曉突厥主力要攻野狐嶺,高威和李守光、劉承約還是率領了三千山後子弟前來。
這三千山後子弟,分別來自紅河、白河、黑河流域的諸寨,李守光和劉承守也一把年紀,鬚髮花白,隋朝時曾是戍邊老兵。
“讓我們山後打頭陣,”
劉承守挺直接,“清夷軍是精銳輕騎,不適合守山,我們山後子弟,那是最不懼山地做戰。”
“對,要是一來就出最精銳的老府兵,那還不得把頡利那老狼王給嚇跑了,先讓我們山後上。”
······ 北山口。
山口北面還算寬闊,但到此一道土壩橫亙,只有一條溝窩通行,還得先翻越山隘。
雜胡少年安祿山眯著眼睛緊盯前面,
雪太大,茫茫一片,眼睛看久了都刺疼。
不過這胡人少年卻很興奮,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上戰場,此前他只是一直跟隨在都督身邊侍從,都督閒暇之時,也會親自指點他騎射,甚至還教他兵法。
朔方的安豬兒,如今幽州的安祿山,他不想一輩子給地主放豬,也不想跟母親姐妹們一樣,在路邊擺攤剁蕎麥麵,更不想跟父親一樣辛苦一輩子卻連妻兒的溫飽都滿足不了。
機緣巧合,武都督在母親攤子上吃了幾次剁面,後來全家欠債破產搬去武都督新任官的夏州,分得了田地,倒是因禍得福,而他大膽請求跟隨武都督,那次大膽也換來了他命運的改變。
他跟隨侍從武都督,還去都督師兄蘇烈將軍營中受訓幾月,後來一起到長安,再來幽州,一路相隨,成長很快,吃用不愁,個子也長很高,甚至都有點小胖。
都督身邊他這樣的少年有好些個,宇文成都、李克用等,都督待他們都很好,但十六歲了的安祿山,也渴望著建功立業,而不僅僅是跑腿侍從。
這一次,他再次向都督請求能夠上戰場殺敵,而不僅是充當傳令兵。
都督同意了, 他現在以幽州衙內軍子弟身份,參加了這場野狐嶺之戰,鎧甲、大盾、長矛,還配有橫刀和弓箭。
寒冷的天氣,滴水成冰,鐵甲穿在身上,更是讓整個人好像凍成烏龜,就算鐵甲裡面外面又有衣物,也凍的人發抖。
“來了,突厥人來了。”
白茫茫的天地間,突然遠方湧出一條黑潮。
“嗚嗚嗚!”
身後獾兒嘴山上傳來了牛角號聲,烽火臺上燃起了兩柱狼煙。
牛皮戰鼓敲響了,安祿山那年輕的心也跟著劇烈跳躍了起來,這是他真正的第一戰,他親自爭取來的, 今天,要麼他死在這,要麼他砍下突厥人的腦袋立功。
戰鬥即將開始。
安祿山先把一直捂在懷裡貼身處的弓弦取出,上弦。
然後又從懷裡掏出小布袋,裡面裝著肉乾,還帶著點他體溫,他一邊盯著還在很遠處的突厥人,一邊撕下一塊放進嘴嚼著,肉乾很硬,但是加了鹽風乾的,倒是越嚼越有味道。
嚼完一塊,抓把雪塞進嘴裡吞下。
披著厚甲的隊頭趟著厚厚積雪過來,看著自己麾下這些小夥子們,精神頭還不錯,沒有畏怯懼戰的,這很好。
“小兔崽子們,咱們雖非府兵精銳,也非武騎團練,但咱做為子弟兵,也不能慫。一連下了好幾天的暴風雪,雖然冷點,可卻是幫咱們大忙,這會讓突厥狼崽子們越發難以攻山,”
“一會大家牢記我先前交待給你們的任務,箭來了,就舉好盾牌,把身子藏好了,別摭了腦袋把屁股給露出去了,那樣可是會中箭的,當然,中了箭也不要怕,咱們有醫護兵,還有野戰醫院,都督給咱們準備齊全著呢,除非直接掉了腦袋,否則擔架抬下去,都還有機會救回來,”
“記住了,咱們任務是守,依山恃險而守,利好用地形優勢,突厥別說十萬,就是來一百萬,這地形也發揮不了,何況還有老天幫忙,這風雪中更難進攻,”
隊頭戰前動員,鼓舞著士氣,他的身後跟著三個兵。
一人高大如鐵塔,手裡舉著一杆隊旗, 隊在旗在,這杆旗幟對他們隊很重要,他們雖非正規府兵,可到了戰場上就都是兵,是兵就得守護好自己的隊頭和隊旗,丟失隊頭和隊旗,都是要治罪的。
鐵塔旗手還有兩個護旗,各持一杆長矛和一面大盾, 隊副則持一把陌刀,走在另一處,這位在戰鬥時還要兼充軍法官,負責在全隊最後押陣。
隊頭最前,隊副最後。
全隊分成數列,組成戰鬥隊形,誰敢臨戰後退,隊副直接就拿陌刀砍了。表現不好的,隊副也會記在心裡,甚至戰場上直接拿刀割破耳朵做記號, 安祿山跟在武懷玉身邊,學習了一年多,不論騎射步戰,還是說旗鼓號令、陣法戰例等都學了許多,但真正到這隊中戰鬥,也還是頭一回。
甚至隊頭也並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有點胖的雜胡少年,會是都督身邊的假子,還以為只是個普通幽州蕃胡少年子弟。
午後。
金狼頭大纛出現在北山口前,山口前已經烏泱泱擠滿了突厥兵馬。
頡利打量著面前,
山口狹窄,山路崎嶇陡峭,唐軍早就據險防守,
並不好攻打。
可頡利看了這部署卻反而大喜,一切如情報所說的一樣, 北山口有五千唐軍駐守,算的上飛鳥難渡,可頡利卻帶來了十萬騎,還怕五千人?
趙德言看著山上的清夷軍旗,忍不住嘲諷,“武懷玉這是不自量力,螳壁擋車,三萬人若全守在此處,倒是能給我們一些麻煩,現在卻僅五千人守在這,真是可笑。”
說著又道,“可惜時間緊迫,我們軍中也沒有投石機,否則直接在山前架起投石機,對著山上猛轟亂砸,就能把他們砸崩潰。”
頡利自負,“沒有投石車,又如何,執失思力,”
“末將在。”
“你先帶兵弓射,”
執失思力身為藍突厥貴胄,執失部的首領,雖說渭橋之盟時做使者因激怒李世民被囚在門下省多日,但這馬上功夫還是很厲害的,甚至先前九十九泉一戰, 頡利就是安排他領精銳埋伏側翼,待到突利與頡利軍戰在一起後,執失思力率部從突利側後殺出,一舉將其擊潰並生擒活捉。
執失思力策馬離去,調動兵馬湧向山口,遠遠的便開始齊齊吊射。
天空間忽然傳出陣陣霹靂弦響,然後無數箭矢飛上天空,在天空形成了密集的箭雲。
當他們飛到戰場上空,然後帶著曲線落下。
安祿山嘴裡還在嚼著塊肉乾,抬頭看著那箭雲變成箭雨落下,耳中滿是奇特的破空聲,好像無數蜂群飛過, “舉盾!”
隊頭的聲音在前面高聲響起,安祿山趕緊把大盾舉好,儘量將整個身子藏在盾下,雖然武都督給了他兩件鎧甲,外面一套鐵甲,裡面還有一套軟皮甲,可他也深知那箭雨的厲害。
突厥人最是兇殘,據說最喜歡在戰前把箭矢泡在馬糞尿裡,這樣箭頭不僅生鏽還帶毒,中者容易潰爛,醫治不及,輕則截肢,重則斃命。
他摸了摸左胸口,那裡有個戰場急救藥包,既有清創止血的,也有消毒去腫的,這可是都督親自送他的。
心中稍定,他就死死蜷縮在那,旁邊是厚厚積雪,這也許應當能夠減緩一下箭矢衝擊吧,他心想著,他甚至還有餘暇想著自己以後不能再這麼胖了,要是再胖點,這盾牌都擋不住,容易中箭。
漫天箭雨落下。
安祿山感覺到盾牌上哚哚哚的聲音不斷,轉瞬間盾牌就被射中好幾箭,勁力極大,震的他手臂都有些發麻。
旁邊有慘叫聲傳來,有同袍中箭了。
但安祿山沒急著去看,他依然舉著盾,整個人縮在下面。
隊頭那大嗓門很快響起,各夥夥長們也是紛紛詢問了下本夥情況,然後彙總報告給隊頭,隊裡有三個中箭的,不過都是輕傷,仍能戰鬥,簡單包括一下就行。
又是那霹靂聲響起,
“舉盾!”隊頭再次高呼, 安祿山繼續龜縮盾下。
北風呼號,箭雨不絕。
不過安祿山知道,這種箭雨雖兇,但也不能持久,頂多再來幾輪,估計突厥人就要開始下馬步戰攻山,那才是真正的肉搏戰。
山前,執失思力指揮著,他看到密集的箭雨並沒有發揮出什麼殺傷力,唐軍的大盾幾乎讓他們做了無用功。
見此情形,執失思力果斷下令,讓後面早已準備好的突厥戰士,下馬步戰,直接沖垮唐軍山口的步兵,然後登山直取獾兒嘴! 嗚嗚的牛角號聲一遍遍的響起。
一隊又一隊的突厥騎兵下馬,他們提著盾牌持著刀斧長矛,向山口發起衝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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