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很多的事情,景和帝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萬事不爭的皇帝了。
他變得積極了起來。
從柳銘淇這邊回去第二天,他便帶著肅王、四位丞相、京畿總督熊文慶、漕運衙門總督苗炎、六部尚書、以及幾位大將軍……等等上百名官員,一起去查看了剩下七畝紅薯地的收割情況。
柳銘淇自然沒有在場。
他如果在場解釋,肯定就會搶了景和帝的風頭。
少年連最大的榮耀都讓出去了,自然不可能和景和帝爭這點東西。
他讓負責紅薯的於徵出馬,權當所有的一切都是景和帝吩咐的,於徵只是一個具體執行者。
關於紅薯的問題,朝廷諸位大臣的爭先恐後,以及那興奮過度的狀態,險些讓於徵腦子都給震壞。
回來之後,他告訴了柳銘淇,朝廷諸公簡直是跟瘋了一樣,完全不像是決定天下大事的重臣。
“南宮丞相當即就跪下了,老淚縱橫的衝著皇上大喊萬歲!”
“其餘的人也不例外,高興得大喊大叫。”
“熊總督聽說後年便可以在京畿地區大規模種植,笑得合不攏嘴。”
“好幾位將軍聽說紅薯可以生吃,直接洗了一下就吃,邊吃邊誇獎紅薯清脆爽口,水分充足,比蘋果都差不到哪兒去。”
“之後把紅薯給烤熟了,他們吃了之後更是興奮。連苗大人都懇求皇上把紅薯儘快開始種植,爭取兩三年後就鋪遍全國種植。”
“肅王爺還想直接把紅薯收歸內務府著,聽說是皇上委託給了您來照顧,他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
聽著於徵的這些轉述,柳銘淇心中也有了數。
在他看來,這一切的表現都很正常。
即便是再鎮定的人,第一次看到可以一畝收割兩千斤以上的可食用農作物時,都會驚駭莫名,歡喜若狂的。
制約封建社會發展的最大枷鎖,就是人口不斷氾濫,導致糧食嚴重不足的問題。
一旦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民間再也沒有了暴亂的根源,那麼什麼事情都好辦。
像是這幾年的災害,重新再來一遍,朝廷都不會擔心害怕。
而將糧食問題給解決掉,民眾們肯定會積極做別的事情,比如手工業,比如船運業,比如飼養各種馬牛羊等等。
整個天下便是一個百花齊放的地步!
如此便直追三皇五帝,成了一個人間樂土。
負責輔佐皇帝的大家,即便是到了地下,見了閻羅王,也是昂首挺胸的。
思緒過處,柳銘淇問於徵道:“收割的紅薯,已經窖藏好了?”
“皇上又帶走了兩百斤,說是給太后,還有沒過來的朝廷大員們吃。”於徵道,“剩下的兩萬二千三百斤紅薯,已經分別放置於白糖工坊我們的五個地窖之中。繡衣衛大都督高敬還特意派了一百個繡衣衛,日夜駐守在白糖工坊周圍,提防宵小。”
少年笑了,“這樣挺好的,我們倒可以震撼一些宵小之徒了。”
別看現在裕王府的生意如火如荼,但實際上也有很多的麻煩。
許多工坊都混進了外來別有用心的人,想要探查各個產品的秘方竅門。
在這一點上面,平日裡不問世事的裕王也非常果斷嚴厲,一旦發現了,直接打斷雙腿送到帝京府巡捕衙門去。
苗炎最喜歡這樣的人,因為順藤摸瓜之下,他抓住了後面的隱藏大佬,最少都能罰十幾萬兩白銀,甚至能罰七八十萬的。
當然這也不是每一件案件由苗炎自己來處理,他手下的八大總巡捕對此非常的擅長。
正因為他們實在是太能幹了,所以這一次苗炎去漕運衙門,也帶了四個總巡捕去。
只是不知道這些人能在漕運這個著名的黑洞之中,堅持得了多久,最後會不會被苗黑子揮淚斬馬謖。
……
於徵走了之後,柳銘淇轉身去了另一個院子。
這個院子裡坐著一個青衫的年輕人,自己拿著一杯酒,慢悠悠的喝,旁邊還有兩盤冷切的香腸和滷肉。
聽到了聲音,他扭頭一瞧,馬上就放下酒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對著柳銘淇行禮:“王爺!”
“長鳳兄!”柳銘淇還了一個禮,“來,坐下說!”
“好!”
年輕人灑脫的坐了下去,倒是沒有什麼拘束。
柳銘淇看了看這個長得風神俊朗的年輕人,他的長相比年齡還要年輕一些,實際上他已經二十八歲了,但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
而且這傢伙長得特別帥氣,還帶著一股溫和的味道,但誰都想不到,這就是大康朝第一的狂生才子。
用現代化來說。
他就是噴子。
天字第一號的噴子鞏淵。
上次無數的舉人士子們在皇宮門口請願,他鞏淵站在最前面,而且喊的口號特別嚇人。
“處斬南宮忌!”
“抄家林鎮遠!”
“殺盡一切貪官汙吏!”
“……”
這些都是鞏淵帶頭吼的。
要不是丞相曹儀親自出面,把這群人哄到一邊談了許久,皇帝當場就要下不了臺。
可你看現在鞏淵溫文爾雅的樣子,像是那種瘋狂的額人嗎?
當然了,有可能這是因為他見到了自己瘋狂崇拜的偶像的緣故。
鞏淵最喜歡“捨生取義說”,他對《勸學》甚至能直接倒背如流。
對於能寫出這樣天人之論的柳銘淇,他當然是瘋狂的膜拜。
只不過之前他求見柳銘淇好多次,柳銘淇都沒有見他。
現在柳銘淇就問他,“先前我多次對你避而不見,你心中怎麼想的?”
鞏淵想了想,回答道:“避嫌。”
少年笑了起來,“那麼現在呢?”
鞏淵道:“避嫌。”
“哈哈哈……”
柳銘淇拿起了酒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和他碰了一下:“所以你這種人不適合當官。”
鞏淵點點頭,一飲而盡之後道:“所以我不願意當官。”
但這的確是一個聰明人。
柳銘淇兩次的問話,他用的都是同一個詞,可“避嫌”兩個字卻有著不同的意思。
第一個避嫌是為了避嫌皇帝和太子,免得別人說柳銘淇在邀名。
第二個避嫌的意思,在於鞏淵知道了柳銘淇無意於皇位,所以更是用這種方式對皇帝表示,也是避嫌。
話說現在柳銘淇不願意當太子的傳聞,已經在四處傳播了,許多人都知道。
只不過這裡面到底是自然傳播,還是有人刻意為之的,那就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想起了這個,鞏淵不覺對柳銘淇是越發的敬佩,“王爺您恐怕是第一個這麼灑脫的放棄太子儲君之位的人,這等淡泊名利,古今難尋。”
“也別把我想得那麼偉大。”柳銘淇搖搖手,“我只是不願意承擔責任罷了,當皇帝是一個辛苦的事情。”
聽到柳銘淇的回答,鞏淵卻沒有半點輕視,“古往今來,幾乎絕大部分的皇帝看重皇位,都是看到皇位帶來的好處,至於說其餘的根本不重要!
如果每一個皇帝都能如同王爺一樣,提前想好自己的能力是不是足以承受壓力,是不是可以應對這一切,把子民們放在首位,想好了再決定上位不上位,那才是天下老百姓的幸運!”
柳銘淇之前就聽說過鞏淵的名頭。
原本以為這就是一個狂生。
結果聽他的說話,完全就是冷靜睿智的人,和外表的張狂根本不一樣。
但是這傢伙還是太過理想主義了。
太過理想主義的人,通常就不能在朝廷為官。
也難得他這麼有自知之明,清醒得很,倒也是符合柳銘淇心中的目標。
“皇帝的處事方法,我們尋常人無法去想象,但是我們生在大康這個寬容的環境裡,卻還是可以做一點事情的。”柳銘淇道,“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請你來的原因了。”
鞏淵莫名的就興奮起來,“王爺請說!”
別人這麼說,鞏淵只當他在放屁。
老子就是這種標新立異的人,你還敢和我談這些?
但德王卻不同,他是能寫出“捨生取義說”和《勸學》的聖人,想的一定不一樣!
“江南民風開放,各種事物敢為天下先。然而民眾們,還有在野的有識之士,還是缺乏一個統一的發聲渠道。”柳銘淇緩緩的道,“俗話說,民意通而政暢,為了讓民間意見儘可能的讓上位者知道,從而查缺補漏,維護安寧……如今我就想要建立這個渠道,長鳳你可願意擔當此大任?”
鞏淵有點聽不懂:“王爺是讓我去探訪蒐集言論嗎?”
“當然不是,我是讓他們自己找上門來。”柳銘淇笑著道,“長鳳你知道通告和驛報吧?”
“嗯!”
通告通常就是位於城鎮裡每一個街坊門口的告示板,上面貼著許多官府想要讓大家知道的事情,經常有受官府僱傭的讀書人來給圍著的老百姓們講解。
驛報就是透過驛站傳送的文書,一般是各級官府之間的文書往來。
但出於時代的限制,鞏淵還是沒聽懂柳銘淇的意思,“這裡面有什麼關聯嗎?”
“當然有!”
少年道,“我想要讓你做一個新聞報紙……就是把你能蒐集到的各種事情,無論大小,都刊登印刷在這個報紙上面,然後分發出去。”
鞏淵畢竟是聰明人,這麼一講他馬上就明白了過來:“這就是您說的發聲渠道?讓大家都能看到我搜集而來的資訊情報?”
“對!”
柳銘淇頜首道,“不但是情報,你還可以請人針對一些弊端和不良風氣等等,予以批判和譴責,替民眾們發聲!甚至對於官府的一些事情,還可以出謀劃策,為民生盡一分力……”
少年越說,鞏淵的眼睛就越亮。
待到他說完,鞏淵猛的一拍石桌子,“妙啊!妙啊!報紙……報紙……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說話之間,他徑直站起來,給柳銘淇深深鞠躬道:“王爺,長鳳長久以來都有這樣模糊的想法,想要替窮苦的民眾們發聲,想要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的苦楚,來關心他們!
我大康的天下,非僅士子富紳官吏們的天下,乃是全天下人的天下!倘若連他們都不願意去照顧,朱門酒肉臭的故事必然會再次上演!
殿下今日之言,猶如醍醐灌頂,讓長鳳茅塞頓開!我當做此報紙!當為民發聲,為民請命,雖萬死而不悔!!”
這個快三十歲的舉人,激動得渾身都在發抖。
他不缺錢,也不缺民聲。
鞏家三代都有舉人,鞏淵的爺爺曾任六部從五品官員,父親也曾任飾品知州,他自己考上了舉人不說,弟弟也已經是今年入京考試的舉人之一。
經過幾代人的積累,鞏家在江南有良田萬畝,商鋪數十間,可謂是豪富一方。
從小在優渥條件下長大的鞏淵,卻偏偏對這些榮華富貴不感興趣。
他喜歡讀書會友、喜歡批評朝廷弊端、也喜歡為老百姓說話……
但活了接近三十年,他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最應該走的這條路。
沒想到在今天,被柳銘淇一語點醒。
他心中的酣暢淋漓,真是可想而知!!
※※※※※※
柳銘淇找鞏淵,實際上不是巧合。
他早就聽說了鞏淵的名字,而且在最近京城裡面,談論鞏淵的人非常多。
起因就是他敢冒絕大的風險,帶領一群舉人們直接上街,衝到皇宮去請願,而且是喊出那麼激烈的口號。
這絕對是不怕死的!
偏偏老百姓就喜歡這種不怕死的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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